第972章 （十一）

眼看着一场火并就要发生了，垂头丧气的汪士荣打了一个激灵。他心里明白赵立跳出来为荀昭挡枪的原因，刚才方唐镜的小动作他也看见了。荀昭讲的那一番道理，像火一样在他心头燃烧。他不能让部下伤害了皇帝的使臣，更不能让自己的军中出现火并的局面。就在双方即将展开格斗之时，他猛然站起身来，怒斥一声：“住手，都给我退下！——荀大人，您请坐。下边弟兄粗鲁无知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刚才大人所言，虽然重了一些，却是句句在理。但既然你知道我犯了‘弥天大罪’又‘无能治军’，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听汪士荣的话音变了腔调，荀昭心中暗喜，便诚恳地说：“汪先生，弥天大罪可用弥天大功来补嘛。皇上皆有明言，以往先生所做之事，乃是受人愚弄，在万不得已之下才铤而走险的，只要能够弃暗投明，朝廷岂有不赦之理？只要你愿意立功报效，朝廷又岂有不用之理，荀某和朱大将军愿以身家性命，为先生作保。”

事情闹到这一步，方唐镜坐不住了。汪士荣已明显地透出了投降的心意，自己再不说话，就要全盘皆输了。所以，荀昭的话刚落音，他就急切地接上了话头：“哼哼，说得好呀。荀大人你替汪将军作保，谁又替你作保呢？士荣老兄，你面前的这个人，乃是凶恶奸诈之徒。你在黔中损兵折将，苦头还没吃够吗？西川兵马长途跋涉又经连番恶战，已经疲惫不堪了，只要你再坚守两天，我带的五万精兵便可抵达黔中与你生擒朱玄，报仇雪恨。将军身居要地，异日挥师东进，平定江南，创不世之伟业，难道不比当赵宋的走狗强吗？士荣兄，你可要三思啊！”

堂上众将，听汪士荣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不由得面面相觑。赵立却走上前来问道：“方先生说别人不可信，那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方唐镜笑道：“哦，哈哈，赵将军不必担心；我方唐镜这一来就不走了，要在这里与士荣兄麾下的将士同生死、共荣辱。三天之内，救援大军如果不能开到黔中，请赵将军砍下汪某这颗头颅以谢三军！”

荀昭微微一笑：“好，方先生说得真好。在下想请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有五万援兵开来矩州呢？”

方唐镜翻着白眼说道：“嘿，我从越州亲自带来的，焉有不知之理？”

荀昭怪笑一声，说道：“噢，那你为什么不随军来，却要只身入城？”

方唐镜依旧强作镇定，说道：“啊，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特意赶到前边来报信的么。”

荀昭道：“唔，你那五万兵马还在后边赶路呢，是吧？从越州到此，千里奔波，不也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马吗？至于说有五万人，那就更令人可笑了，如今，越州的叛贼也不过十万残兵败将。其中，一多半为贼酋梁平之余部，分布在越州一带苟延残喘，绝不会为了武家父子火中取栗；杨樾有兵二万需要守备靖南，抵挡江州的官军西进；还有不足三万人，需要驻防南邑防范泸水张氏集团北进。请问，方先生哪里还有五万精兵来黔中呢？”

“这，这……哼，我们的兵马从哪里来，不必禀告你荀昭。”

“你不说，我替你说！你不过带了几个随从来到这矩州城下，妄图在这里巧言令色，信口雌黄来蛊惑继续为虎作伥，抗拒天师，为南邑武家父子作嫁衣裳。算了吧，不要再玩自欺欺人的老把戏了。实话告诉你们，我大宋驻湘兵马已达三十万之众，武家父子果真拿得出五万兵马北上救援黔中，也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而已！”

方唐镜被荀昭揭了老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煞是好看，好半晌才说道：“你，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我方唐镜乃越水名士，自幼游学天下，从来是以诚待人，这‘欺人’二字从何谈起！”

荀昭说道：“哈……好得很，你确实称得起‘名士’二字。你方唐镜也曾做过我大宋的举人，后因举止放浪，贪酷无度，被朝廷革了功名。这才不得已跑回老家投靠在叛贼梁平府上做了幕宾，一张铁嘴能扭转黑白、颠倒是非，故被越人称之为‘荒唐镜’。”

方唐镜心中一惊，暗暗地想道：“嗯？他对我的经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今日我要在此出丑了。”虽然情形不太妙，但方唐镜还是强撑着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似乎用不着你来评说，天下自有公论！”

荀昭笑道：“对！平心而论，你也确实有过人之处。美风仪，善姿容，举手投足，莫不温文尔雅；玉容花貌而又顾盼自怜。身为男子而形若处女；出入军中却无粗野之举。每至一处，撩拨得一街两巷赞不绝口，少男寡女从者若流。嘿嘿，方先生，除君之外天下谁能有此风流，有此艳遇呢？”

方唐镜听出这话音的嘲讽意味了，但自己一向以貌比潘安而自得，又怎能不认这笔帐呢？他还没想好怎么说，荀昭又开口了：“方先生游说布道于越水八郡，纵横捭阖于诸侯之间。长歌啸吟，挥酒论文；临危不乱，神气自定。谈锋一起，四座皆惊；提笔千言，顷刻而成。凭着你的机变之能，如簧之舌，往返奔波于大江南北。或策划于密室，或鼓噪于军前。造谣生事，挑拨离间，煽动叛乱，惹起事端，阴险狡诈，坑蒙拐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哼，这等心机，这等手段，普天之下能有第二个人吗？”

“你，你……”

“别着急汪先生，还有呢。你的德行，你的人品，与你那美若少女的容貌，更是差之千里，异若冰炭。你叛君王，欺父兄，背恩义，卖友朋，种种千奇百怪，人所不齿的行为，就是古往今来的元凶大恶也无法与你相比。怎么，还要我一一说出来吗？”

方唐镜忽地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玉萧，狂怒地尖叫着：“弟兄们，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