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灯传诸灯

以一灯传诸灯

赵欢随即释然。

不管南凉建元帝还是大周宣宗,在赵欢眼里都比不得楚逸芊。

他的小姑娘虽然没有说明自己为何忽然后悔,但他十分理解这种心情;譬如他刚重生回来不久,想起因为重生所答应的种种,他也是一心一意去努力了;

然世间不如意事常有十之八九,便是皇帝老儿也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那时才几岁的他?

很多事情在当时便是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无法触及,譬如周昀离在山西的所作所为。

他眼睁睁的看着事情不受控制却无计可施,而那种即便先知也不能改变任何事的恐惧何压迫感让他如窒息般喘不上气来。

如果这任务没做完,将会如何?自己倒是无所谓,好歹是为了芊芊努力过了。

可芊芊何其无辜?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遏制不住了。

忧心焦虑了几日之后前世那股被逼上绝路的狠劲儿就又上来了。

人面对不可抗力量如山崩般塌下来的时候会有盖不过几种选择。

普通人只能哀嚎等死;聪明人会想办法从夹缝中逃生;

而像赵欢这班的狠人,便是横刀向山为自己劈出一半天地。

前世便是如此,今生亦不会有半分退让。

如果重来一次大周的天下还是要被人李代桃僵,那他不如先下手为强!

若他掌了大周朝政,便是几个北魏来又有何惧?这个念头生了根之后他便开始部署。

赵泽元一早就给他放了权,张壁古堡很早就在他手中了。

前世他不过单枪匹马照样挑翻了尔朱王朝,何况如今还有这个精妙无双的张壁古堡?

因着重生的缘故他对那玄之又玄的风水和星象也充满了敬畏;而张壁古堡本就是依照星象所修,如果这都不算机缘,那什么才算?

古堡本就有万米地道,里面有粮仓何水井,还有安置兵器马匹的地方;赵欢便将兵马粮草逐年慢慢储备了起来;

一个数九寒冬,他在路上遇到一个晕倒在路边的老人;赵欢当时便心生亲切,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当下便将人先带回了古堡。

老人姓黎,赵欢便称他黎叔。黎叔醒来之后便应赵欢之邀在古堡住了下来,见赵欢每日忙着囤积粮草兵器,便私下问赵欢意欲何为。

一向谨慎的赵欢对黎叔却没有半点隐瞒;黎叔听完之后没说什么;好似知道他说了赵欢也不会听似的。

黎叔后来对赵欢说,成大事者需天时地利人和;赵欢不以为意,黎叔却告诉他,这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一句空话。

大禹治水时神龟出于洛水,龟背图案是从一到九个数,分别排列在九个位置,也称洛书。

五作为九个自然数序列的中间,居洛书中间位置;

单数一、三、七、九为阳为天之道,用白点标识,处于四正方位,对应四象;

双数二、四、六、八为阴,为地之道,用黑点标识,处于四隅方位,也称四维;

九宫虽代表地利,却又可以通过九宫图观察天上星宿运行变幻的规律来推断万事万物。

这九个数字隐藏的奥妙无穷,大智者可根据此图推演天机;

但大智者毕竟千年难得一现,九宫图大多便用来定方位、断吉凶。

赵欢听到这里便起了很大的兴趣,详细问了黎叔他当如何利用这天时、地利与人和?

黎叔便告诉他,古堡本就是对应四象修的,这天时便是占了;

黎叔还说,如果赵欢一心要谋得大事,那便按照他建议将古堡中的道路重新修整一下;

至于人和,黎叔让他寻二十八个不同命格的少年,对应天上二十八宿;

赵欢正是在寻找这二十八人的过程中,才有了成立星宿堂的打算。

最后,黎叔问他可是考虑清楚了?一定要如此么?

赵欢斩钉截铁一定如此。

直到现在,赵欢都还记得黎叔宠溺包容又决绝的眼神,他最后几日,给赵欢讲的都是关于“巫”的事情,赵欢虽觉得只是传说,但他还是恭敬的听着。

“上古有巫,是有大能也,是大智者也,可通天达地,能对话万物。是以,方可解病痛,解迷惑,解灾劫,使人族绵延流传于九州。”

“然如今的人不敬天地畏鬼神,更视万物为草芥,巫便渐渐的隐世不出了。”

“人对天发誓,对地赌咒,万物皆有灵,皆看在眼中,然人却不知。人只道莫被他人看轻了去,却不知万物早已将人看了个明白。”

赵欢的脸就有些臊的慌。

他重生回来这么久,性子和喜好都按照自己小时候的习惯去做的,生怕露出一点马脚;而黎叔这话却让他觉得黎叔定然知道他的来历。

且黎叔说了半天巫的事情,一般人怎会知晓那么多?莫非黎叔便是那巫的后裔?

如果是现在的赵欢定然会觉得黎叔这话大有深意,也会虚心讨教自己如何方为正心正念。

可那时的赵欢还正是个孩子,当下也不太服气:“话虽如此,但那些人明明是恶人,老天为何不帮着我呢?他不管恶人便也罢了,又来管我做什么?”

黎叔被赵欢冲撞了也不恼。

“古时有祝由,巫的职责便是与天地鬼神或万物之灵做沟通,读策告神谓之祝。然今人只道那是传说虚幻做不得数,你道为何?”

赵欢见黎叔不与自己一起指责老天不公,心中多少有些不悦:“与其求天,不如求己!”

黎叔大笑,笑得泪都出来了。

笑到最后,黎叔认真又严肃的看着赵欢:“照着释家的说法,人与其他猫狗猴猪一样,皆有意识、有感情,是为有情;集众缘所生,名为众生。”

“因为众生皆等,所以巫可对话万物;而后来,人便不再知足。若顺意倒也便罢了,若不顺意莫说其他生灵遭殃,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杀戮也不过是起了妄心。”

黎叔脸上带了讥讽的笑意:“只因人自己执着不悟生了烦恼妄想,便可毫不讲理的大开杀戒;失败了的怪苍天无眼,不向着他;胜利了的也不会感恩天佑,只觉得自己代表的才是人间正义。等再一个轮回,便再蹈覆辙,复亲仇。”

赵欢听得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生了疑惑:“黎叔,这不就是佛经中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么?我还以为您是巫族的呢!”

黎叔笑笑:“万法归一,不过是劝勉世人莫在作孽。”

赵欢心中不快,黎叔说的道理他都懂,只是终究意难平。非是他嗜血爱杀,而是弱肉强食他若懦弱人间地狱就会在张壁古堡重演。

”这些话老头子不指望你能理解多少,只求你之后能记在心中。”黎叔也不勉强他应付自己,笑着招呼他:“走吧,小子,老头子去给你点个龙脉出来。”

“少主,前面路边有茶摊,歇息片刻再走吧!”

箕水豹的声音打断了赵欢的回忆。

赵欢抬眼一看,不知不觉这一上午已经过去了,而黎叔的音容相貌就在眼前,那些谆谆教导也仿佛就在耳边。

赵欢手搭凉棚朝远处看去,悄悄的抹去了泪痕。

黎叔提前告诉赵欢怎么改建,却一直不让他动工。

从那之后,黎叔便每夜观星象,直到有一日黎叔让他准备动工,明日春雷初动正是吉时。

第二日果然迎来了当年的第一道春雷。

赵欢将张壁古堡需要修整的地方按照黎叔所言半点不差的重新修缮之后,黎叔好似松了一口气,却又好似为什么而踌躇。

赵欢问他,他却如往日一般悉心嘱咐赵欢:“此龙脉不过是借势而为,古堡本身就是未知名的高人上对应天上星宿,下推演堪舆以地相合所建。今日老头子不过是投机取巧,趁着春日雷动借了东方青龙一点精气,初成龙形,日后还需吸收日精月华方能起势。万事不可心急。”

这个解释便是说自己踌躇只是担心不知这龙脉何时方可养成,赵欢恭敬应了,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是夜,赵欢心悸难安直觉去找黎叔,却发现人去屋空。

他发动所有能用的人手找了三天三夜未果,堡中诸事繁忙,而那时候的赵欢还没有现在的二十八宿堂主,只好让大部分人各归其位,自己接着去寻。

寻到第七日的时候,赵欢忽的悲从中来,他心有所感,怕是黎叔已经归天了。

赵欢去资寿寺帮黎叔点了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

旁人只道他是为往生者点灯做功德;只是他却不肯让比丘代劳,而是亲手一盏盏点上。

“黎叔,佛经说’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小子今日明白了。”

赵欢真的明白了。

黎叔说“巫”,与万灵沟通,而世间万物与自己又有何不同?可惜今人最为贪婪自慢。

因着自己贪欲,便视万物为蝼蚁,视人命如草芥;只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可发动战争,哪管旁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黎叔想说的道理便是如此,只是自己始终心有嗔恨不愿听。所以黎叔便明知张壁古堡不可点龙脉而强点之,哪怕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而这一切不过是让赵欢看清自己内心:他是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执念不顾他人生死之恶徒?

赵欢非常肯定的告诉黎叔也告诉自己,他不是。

黎叔是用自己性命去化赵欢的无明之火,是以自己为捻做灯让赵欢看清内心。

赵欢想起往事情绪低落心不在焉,桌上刚倒满的大碗茶还烫手他好似毫无察觉的就往口中送去。

箕水豹劈手夺过茶碗:“这喝下去怕是肠子肚子都烫熟了!”

赵欢松开手,无所谓的笑笑:“那便等等在喝。”

这个万年冰山也难得关心一下自家少主:“少主可是有什么心事?属下可否分忧?”

赵欢自嘲的想,如今自己的得力助手二十八宿堂主,也是因黎叔说的“人和”才找来的。黎叔一直在为自己铺路,可自己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

还真是,混账啊。

赵欢努力压住思绪,淡淡的嘱咐:“张巍柏那边,先不急着撂狠话吧。我先见见他再做打算。”

二人一路无话,本就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走那古官道也不在话下,再加上一路上二十八宿接应替换着千里良驹,不过两日多些便到了南凉地界,到凉州便是第三日了。

赵欢先觐见了建元帝,将宣宗信函和两国通商的一些官文呈了上去。

建元帝自然欣喜,光通商的事情就和赵欢聊了两个多时辰;之后赵欢便提起了如今楚逸芊已经参与到尔朱姐弟和周皓泽的事情中,到时不管于公对于大周的两国邦交还是于私自己的不情之请都希望建元帝相助,自己愿奉上介休窑烧窑秘法。

建元帝问清原委之后并未马上作答,只是脸上有些不悦。

赵欢也不慌,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已渴了,坐在那边稳如泰山的喝茶。

连着喝了两盏茶之后,建元帝看着赵欢还是四平八稳的喝茶倒是气乐了:“你这小子!年纪不大这气势倒是和朕朝中年过花甲的老丞相一般沉得住气!”

赵欢心想这建元帝倒是眼神锐利,自己丞相倒也做过,且真算起来自己年龄也不止那年过花甲呢!

建元帝见赵欢笑得一脸无害也没再计较什么,只是语气中还是带了些情绪:“朕虽坐了十几年龙椅性子磨平了许多,但秉性仍在。当初朕便与你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朕之皇后对你家县主也是喜爱的紧。你是当朕做样子给你看么?”

赵欢愣了下,这位皇上是….委屈了????

他忙起身:“赵欢不敢。”

建元帝叹口气:“做皇帝便是这样。便是以诚相待,旁人也只道是在弄什么帝王之术。若你信朕又怎会说什么拿家传秘法来请朕相助?”

赵欢恍然,当下也不再做解释了。

箕水豹冷眼看着只觉得好笑。这位贵为一国之君,难道还指望别人拿他当朋友?

是真性情也好,是表明立场也罢,这情赵欢承了。

建元帝当下便让徐统领进来,让他最近几日协助赵欢在南凉办理一应事务。

赵欢见到徐统领便问了一句:“张巍柏也在京都?”

徐统领却道张巍柏还在钦州。

徐统领是建元帝身边得力之人,之前在这边不过是看重楚逸芊;楚逸芊走了之后不久徐统领便回宫复命了;至于张巍柏,有当地衙役也有,龙鳞卫其他护卫也有;自然不用他亲自看着。

他与徐统领说好第二日一早出发去钦州,徐统领出去之后,他起身给建元帝行了礼:“赵欢还有一事请陛下赏个薄面。”

“你且说说?”

“若张巍柏这次能将周皓泽父子抓获,可否请陛下赏个恩典,随便封他个五品闲官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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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总成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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