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忠奸
人年纪大了,本来就起的早睡得早,更不用说近来诸事缠身。各处的战报频频传来,叛军所向披靡,官军一再溃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让张勇这位西北名将不由得进退失据,陷入两难。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月前还胜卷在握的大好形势,竟然会变成今天这样子。
想他年少时随恩公孟乔芳转战陕甘,镇压米喇印、丁国栋回民起事,并藉此战功升任甘肃总兵。后又随满清大员洪承畴经略湖广、云贵,并升任云南提督。
康熙二年,张勇改任甘肃提督,此后镇守甘肃十余年。吴三桂三藩起事时,年近六旬的张勇凭借在西北力挽狂澜的一系列战功,被满清朝廷封为靖逆将军、靖逆侯,从而达到他人生的巅峰。
“却不知将来的史书上,他张非熊的评价又是怎样,奸臣还是忠臣,功臣还是民族罪人?”
“爹,你还没睡?”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勇的二子张云翼走了进来。
“翼儿,有什么事情吗?”
张勇在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早年征战时,被流矢射中右脚,以致足骨损伤不良于行,因此外出作战时,经常要坐在轿子上指挥作战。
“爹,孩儿原来在军中的旧部,也是你手下的将领张强,送过来一封劝降书,是四川的王斌王天助写给你的。张强人现在在大堂等候!”
“翼儿,你好糊涂啊!”
张勇在桌边坐下来,生气地跺了一下脚,沉声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直接把人推出去斩了,把他的首级和书信献给朝廷。你还留他在大堂做甚。真是糊涂之极!”
“爹,此一时彼一时!”
张云翼低声道:“如今今非昔比,叛军火器犀利,势不可挡。以孩儿看来,只怕大将军的大军也不能阻挡。父亲已经年过六旬,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勇半天没说话,心里面却是苍凉无比。早知道是今日的局面,当初还不如投靠吴三桂,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如今不但这功名富贵岌岌可危,个人的生死现在都不能掌控。
儿子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得给张家留条后路。
“翼儿,头前带路,到大堂去吧!”
看到张勇父子进来,张强站起身来,抱拳道:“小人张强,川军王天助王军门麾下使者,见过张福将。”
张勇脸上一红,刚要训斥张强的话语,到嘴边又给压了回去。
他在投降清朝以前,是明朝的副将。张强这样称呼他,显然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已经年过6旬,早已经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自然也不会与眼前的年轻人一般见识,何况以前还是他的部下。
“张强,据本官所知,本官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小儿云翼也与你颇为投缘,你为何今日投靠叛军,背叛朝廷,反而做这营营苟且的上门劝降之人。是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又有何面目坐在这里!你就不怕老夫砍了你的人头,上报朝廷吗?”
“张副将当初投靠清朝时,可曾考虑过仁义忠孝?”
张强摇摇头,沉声道:“张军门可知,你头顶的官帽上,有多少大明百姓的血泪?”
“张强,还请你看你在在下的面子上,不要对家父过于无理。愚兄谢过了!”
张云翼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说道,转过头看了一眼父亲,生怕他发怒。
“张兄,是小弟无礼了!”
张强起身,抱拳行礼道。
“张强,你果然是个人才!老夫怎么没有发现,你还有如此好的口才!”
张勇冷冷道:“你我不要再争这些口舌之辩,说吧,你今日所来,到底有何要事?”
让张勇愤怒的倒不是张强的讽刺之意,而是张强的态度。以前一个小小的中低层军官,竟然也干坐在这里,对自己大言不惭,妄谈什么国家民族,就他也配!
“张强,你在这个时候来到巩昌城,到底所为何事?你说你是王天助的使者,此话可是当真?”
张云翼赶紧插话,生怕两人在纠缠前面忠义仁孝的话语,这难免会刺伤父亲。
“张兄所言不错,兄弟我此番前来,乃是奉了王军门的军令,前来劝张大人幡然醒悟,弃暗投明的。”
张强愿意担任此次的劝降使者,一来他和张云翼的交情不错,知道他为人谨慎懦弱,想通过他劝导张勇。二来。他在华夏军中寸功未立。纳头名状,出人头地,自然也是存着这一层心思。
“老大人,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得很清楚。华夏军的火器绝非大人的部下能抗衡。老大人也是汉人,为汉人做一些事情,天经地义。大人可否考虑一下?”
张强话音未落,张云翼已经在旁边说道:“张强兄弟,王天助打算如何处置我们父子俩?”
“张兄,只要贵父子愿意率部归降,王大人便绝不会伤害两位以及诸位的家人,并奉上大批金银珠宝,送以还乡。”
张强的一番话,反而让张勇的心里更不舒服。他大声道:“老夫幼年从军,征战疆场40余年,人到暮年,体能再次受辱。你若是前来游说劝降的话,免开尊口,老夫不会听半个字!”
张勇也是一时枭雄,自然有自己的傲气。李广当年尚不愿受刀笔之吏凌辱,自刎身亡,他已年过6旬,自然更不愿受辱。
“老大人一意孤行,其中对错,先放置一边!”
张强温声道:“华夏军兵强马壮,所向披靡,老大人难道就不想为张氏一门留条后路,难道真的要为满清殉葬?若是如此,老大人在青史上会标榜千秋还是留下骂名,请老大人慎之!”
“休再胡言乱语!”
张勇心里的一股血勇被激了起来,他脸色胀红,一双眼精光四射,颇有些顾盼自雄的样子。
“朝廷待我恩重如山,封侯加爵,殊荣一时无两。王天助黄毛小儿,竟敢口出狂言,实在是大逆不道。若不是念在你曾是老夫帐下军校,今日就砍了你的狗头!”
张强暗自叹息一声。想要张勇放下手中的权力,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老大人如此冥顽不灵,刚愎自用,难道真的就不怕血流成河,尸伏千里吗?”
“未到最后,胜败尤为可知!即便到了山穷水尽,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听到张强的话语,张勇断然驳斥道:
“朝廷待我恩重如山,本官也要为皇上镇守着西北之地。何去何从啊,老夫已经有所抉择。回去告诉王天助,老夫会在战场上与他一决高下,誓杀叛军,报效朝廷!”
“张大人,你真是愚不可及!”
张强也是拂袖而起,正色道:“大人踢我一眼,人在做,天在看,凡事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要像你当初,直接拿了汪世荣进京献媚,这岂是君子之道!”
“张强小儿,你真是狂妄至极!”
张勇拍案怒起,指着张强大声喝道:“给我拿下此贼,关入大牢。我倒要看看,三木之下,你的骨头是不是比你的嘴还硬!”
“悉听尊便!”
张强冷声道:“在下来时,已经报了必死的念头。再说,在下的使命没有完成,回去有何脸面再见王军门。张勇,你记住了,你如此一意孤行,就是全天下汉人人人唾弃的“汉奸”,王大人绝不会放过你!”
“拉下去,拉下去,给我堵住此贼的嘴巴!”
张勇气急败坏,大声呐喊了起来。
两旁的军士刚要上前。张云翼就是睁大了眼睛,怒道:“退下!”
他冲着张强抱拳道:“张兄弟,我父亲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劝,还是速速离去吧!”
张强心中无奈,也只有抱拳道:“张兄,在下告辞了!”
说完,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张勇没有说任何话。堂中的卫士面面相觑,都是默然不语,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张勇摆摆手,两旁的卫士告辞离开。
“翼儿,你今日做的不错,看来你是真长大了!”
张勇脸色平静,微微点了点头道:“想不到西北战局,变化莫测,竟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如若西北失陷,叛军过黄河,穿过山西,直达京师,京城危矣,朝廷危矣。”
“父亲既然知道其中的厉害,知道轻重缓急,为何又要拒绝张强的招抚?”
张云翼疑惑不解,继续道:“大清的天下,就是爱新觉罗的家天下。现在叛军前来,势不可挡,连王进宝、佛尼勒、赵良栋都纷纷做了刀下之鬼。父亲为何还要独立强撑?难道父亲觉得,咱们还能打赢这一仗?”
“翼儿,我们张家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都是当今皇上给的。无论那张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让我们张家从此隐姓埋名,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张勇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爱子,摇着一颗花白的脑袋,沉声道:“爹在任上,杀了多少人,若是就此退隐,这些人找上门来,又如何抵挡?”
他指着西南方向,大声道:“光是吴三桂,我已经得罪不起,更不用说,身旁还有一个王辅臣,他如今是叛军的肱骨重臣,有他在,为父哪里还有活路?”
他把王辅臣逼到了绝路,差点让王辅臣身死族灭。王辅臣是吴三桂亲自任命的总管大将军,他岂能给自己好果子吃。
更不用说自己杀人无数,一路上的仕途之阶,完全是他人的血肉铺成,这些人要报复自己,没有千军万马在侧,焉能放心?
况且如今并未到绝路。图海还有四五万兵马,自己也有2万多精兵,再加上兰州的驻军,加起来也有10万之数,是胜是败、鹿死谁手犹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