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末日
令人烦躁的闷热,压抑不住的窒息,随着无数大块的乌云奔腾而来,惊天动地的雷声响起,一道道暗黄炫目的闪电撕裂着长空,狂风暴雨顷刻即至。
树木无助地在风中疯狂摇摆,许多树枝经不住自然界的巨力,纷纷折断或掉在地上,或随风而逝。刚才还尘土飞扬的大地瞬间一片泥泞,积成了许多水洼,雨水很快汇集在一起,四处流淌而去。
张勇站在窗前,窗户大开,任凭窗外的狂风暴虐,风雨大作,即便是临窗的半边桌面已经被打湿,他依然是巍然不动。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了!”
张勇喃喃自语道,两行浊泪流了下来。
清兵完全退回了陕西,宁夏和青海基本被叛军控制,西北清军精锐损失殆尽。
王辅臣、王斌一东一西,再加上陇南的吴之茂,通渭的谭宏,巩昌城官道隔绝,已成了瓮中之鳖。
以前巩昌由兰州和陇南运送粮饷过去,现在兰州已经被华夏军攻陷,陇南也被吴之茂,谭宏占领,巩昌城成了无源之水,无水之鱼,又能扑腾几下。
走投无路!
甘肃,宁夏尽落叛军之手,大军损失殆尽。别人也许还可以活着,他却是积怨太多。即便能苟延残喘下去,他又岂能任人宰割!
王辅臣绝对不会饶过自己,自己也怎会在他的面前、鞠躬屈膝!
叛军如此凶猛,他不自觉地为京城的朝廷的担心起来。那些个八旗大爷们,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叛军面前,恐怕连招架之功都没有。若是叛军人数再多些,恐怕满清会和30年前他们进关前一样,又被赶回辽东。
很快地,他又反应了过来。他自己已经是自身难保,又何必为他人发愁?
报应来了!
有多少叛军死在了他的手下,他心知肚明。如今自己是不想死,也得死,就看能不能保存张家的香火了。
“父亲,这么大的风雨,你怎么不关窗户?小心你的腿脚。”
张云翼进来,带进一阵冷风,他赶紧把门关上。
看到窗户大开,桌面已经被打湿,父亲却呆立不动,张云翼赶紧上前扶住了父亲,想要让他坐下。
“不要关窗户!”
张勇阻止了儿子的举动,在儿子的搀扶下,回身在椅子上坐定。
“翼儿,为父悔不当初啊!”
就在张云翼一头雾水的时候,张勇抬起头来,看着儿子,轻声道:“翼儿,军中的情形如何,城中的情形如何?”
“父亲,如今军中缺粮,人心惶惶,军心不稳,情形越来越糟!”
张云翼摇摇头,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前几日,军中的兄弟和百姓抢粮发生冲突,打死打伤了十几个百姓,闹的满城风雨。”
张勇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十面埋伏,这军心大概是已经散了!”
他缓了一下,继续道:“去给那些死伤的百姓每人送些银子,不要难为他们。”
张云翼惊讶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从来都是雄才大略,心硬如铁,做事极其果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了妇人之仁。
“父亲所言甚是!”
张云翼看了一眼父亲,赶紧垂头低声道:“只是右营的李忠孝,昨日夜间又带了三百多部下离开,不知去向,今早巡营时才发现。还有,中军的夏诚部,和辎重营的候开等人发生冲突,死伤惨重……”
“好了,我都知道了!”
张勇阻止了儿子继续说下去,点点头,苦笑道:“是时候了!”
张云翼感觉心中不妙,忙开口劝道:“父亲不必太过悲观,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不如率部退往玉门关外,暂栖于蒙古人帐下,借助蒙古各部之力……”
“住口!”
张勇满面怒容,大声怒喝道:“你我父子做的孽还不够吗!借助异族,残杀汉……”
说到这里,张勇不由得一时语塞。他投在清军帐下,一路攻城拔寨,杀人如麻,这不也是助纣为虐吗?
他颓然坐了下来,摆摆手道:“翼儿,你坐下来,为父有话跟你说。”
张云翼赶紧搬过凳子,在父亲面前坐了下来。
只有那扇窗户,依然大大的张开,外面的风雨依旧凄迷,不过已经小了下来。
“翼儿,等一会儿你通知诸位将领,为父已经决定弃城而降!”
张云翼大吃一惊,想要追问,却被父亲拦住了。
“为父心意已决,只有父亲一条命,才能保得我张家一家平安。”
“父亲!”
张云翼跪了下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张勇脸色煞白,开始交代起来。张云翼弯腰站在父亲旁边,频频点头,不时擦拭泪水。
…………
“什么,张勇要归降?”
兰州城,巡抚大堂,王斌看到张勇送来的书信,怅然若失。
王斌摇摇头,把书信递给了张直。
“张勇信上说,希望大人饶过他的儿子和一家老小,自己会约束部下,归降大人。”
张直和孙虎等人看完,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张勇这是何意,他这是要投降大人吗,这怎么看着都像托孤啊!”
王斌心下愕然。他没有想到张勇会给他写这样的一封信,他自信自己和张勇并没有这样的交情!
从信上看,张勇求自己放过他的儿子张云翼和家人,张勇这样铁血的军阀,竟然也是儿女情长!
至于张勇为什么不写信给王辅臣和吴三桂,王斌也是知道一二。
张勇和王辅臣之间的龌龊由来已久。王辅臣杀莫洛,也是因为莫洛和张勇交厚,莫洛针对王辅臣而引起的;。
至于吴三桂,张勇把吴三桂的使者汪世荣送给康熙处置,又多次击败四川的援军,和吴三桂以及四川的这些军阀们已经结下了梁子,再投靠殊为不智。
只有王斌和张勇两人之间,并没有特别深的过节。
张勇在平凉城外给华夏军造成了六七千人的损失,但自己也付出了万人左右的伤亡,两人之间并没有血海深仇和个人恩怨。
“张非熊山穷水尽,慌不择路,也是顺时而动!要不是城中粮草不济,退无可退,我想他也不会乞降。”
顾炎武叹道:“我军正要出征,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乞降,倒是不失为一条退路!”
“张勇投靠异族,助纣为虐,不知杀了多少川人,血债累累,人人得而诛之!”
张直则愤愤地道:“大人,不如把这攻克巩昌城的事情交给我,我保证不出岔子!”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顾炎武劝道:“大人,张勇为其家族而献城,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切不可莽撞从事!”
王斌默然不语,从他的内心来说,他是不愿意接受张勇投降的。
他原本想借着张勇的人头,给那些对满清的军阀们一个警示,起一个杀鸡骇猴的作用。但现在张勇乞降,他却不能不接受!
他是一军统帅,懂得顺势而为的道理,绝不能拿部下士兵的生命去冒险。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勇丧师辱地,如果他还活着,康熙肯定不会饶过他,甘文焜和佛尼勒的例子就摆在前面。
他现在要投降,肯定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念头。他死了,康熙肯定也不会难为他留在京城的家人。
“巩昌城乃甘肃第一重镇,城池的坚固超过了兰州城。巩昌城里有十多万百姓,若是我军不答应张勇的要求,万一他狗急跳墙,放火屠城,那么我们岂不是就是这十几万汉人的罪人!”
王斌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巩昌城断粮已久,城中百姓苦矣。民生多艰,张勇挟民谈价,看来我等是得接受张勇的条件了。”
“天生豪杰,必有所任。今日者,拯斯人于涂炭,为万世开太平,此吾辈之任也。”
顾炎武点头赞道:“大人以黎民百姓为念,可谓是大善之行!”
他也是担心王斌因怒兴师,那么必将是生灵涂炭,两败俱伤!
“先生言过了!”
王斌忙拱手相让道:“尝听先生自言,说先生平生之志,皆在这?日知录?一书中。采铜于山,只听到有孤本,未曾看到有书于市。何时先生的书传于天下,在下定购得一本,详加细读,以明先生“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的心胸。”
“岁月蹉跎,若能在老夫有生之年刊印此书,吾心足矣!”
顾炎武正色道:“老夫书中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一句,用在你们和华夏军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张直正色道:“亭林先生尽可放心,此事就包在在下身上了。回到四川之后,在下就让人张罗此事,尽早刊印,传于天下。”
顾炎武大喜过望,士人平生之志便是能名动天下,若有遗珠传世,那自然是毕生之愿得酬。
他施了一礼,正色道:“那就多麻烦张师长,不,张军长了!”
华夏军扩军,张直会担任第一军的军长,而董平则会出任第二军军长。王斌则要卸去军长一职。
“张直要负责顾炎武?日知录?的刊印,先生无忧矣。”
王斌哈哈笑道:“张直否则刊印,等出书后,华夏军的军官每人一本,也好让亭林先生挣些养老银。”
他脸色平静下来,沉声道:“张勇要家族的安全,我军要的是巩昌城。本官就给他一个面子,先平了这甘肃的战事再说。”
公元1676年6月30日,巩昌镇文武百官率众出降,计马步兵万余人,张勇在府中自焚而死,张云翼及家人不知所踪,巩昌城收复,自此甘肃全境基本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