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〇五章 承继剑阁 (下)
忠老已无言。
他早该猜到,楚姗姗和叶离颜的关系。
这世上又有谁愿意在孤坟旁一待就是数年数月的。
——不是想随坟中人死去,就是有愧于坟中人。
然,忠老并没有去责怪楚姗姗,不光是因他知责怪没用,也因一个未完的故事。
“你很像她。不过,她却从未来此祭拜过,你比她更有勇气。”
忠老一语惊人,楚姗姗眸光瞬间松弛,颤声回道:“忠老…你…你不怪我?”
“怪?”忠老淡淡一笑,“路都是自己选的,又要如何去责怪…如果,责怪你可以换回离颜那孩子重生,那我倒也可以痛骂你一顿,甚至杀掉你。”
他又突得沉声道:“可是…你我都很清楚,离颜少主已无法再活过来…”
楚姗姗,迟疑道:“那…她是谁?我真比她要勇敢吗?她,可还是夏犹清前辈?”
忠老缓慢地点了点头,“其实,后来的很多事,新阁主都不曾知晓。那时,新阁主整日烂醉如泥,早也失去了习武之人的警觉,只沉迷在醉生梦死中,哪还管得了谁来过“十三剑阁”呢…”
楚姗姗,试探道:“忠老是说,后来夏犹清前辈常到剑阁中吗?”
“坊间传闻,夏犹清与秦孝人晚来得子,名为:秦楼客。也都说,夏犹清成婚后,喜爱出游,秦孝人陪她赏尽了山川河流,玩遍了繁华城镇,一直未要孩子。可,谁又知道这里面的真相呢…没人会知道,夏犹清的这一生都活在悲痛中,常常以泪洗面,每到夜晚便会出现在我们“十三剑阁”这棵银杉树下…”
忠老,继续说:“那时的我,无法理解她到底在纠结着什么,更无法知晓她的心中有着怎样的伤痛…只是,老阁主对她视而不见,任凭她暗自看着新阁主酣醉…”
楚姗姗,道:“所以,外界那些美好的传闻都是假的。夏犹清前辈在婚后,并没有游山玩水、游历各地,而是,夜夜都来了此处?”
忠老点头承认,“我不得不佩服她的隐忍与坚毅…她不但目睹了新阁主为她烂醉如泥,还亲眼目睹了新阁主在醉意下与婢女缠绵的画面…或许,她虽在看着,也已然将那婢女当作了自己,她应是自知身已不洁,才愿她人替自己了却掉满腹深情吧…”
楚姗姗,道:“她当时一定很痛,痛到全身麻木,无肠可断…”
忠老长舒了一口气,又缓慢道:“再后来,新阁主郁郁而终,她依旧每晚来此,并在剑冢前为新阁主摘来了许多山茶花…”
楚姗姗,诧异道:“山茶花?”
忠老,道:“是的,山茶花。她与新阁主第一次饮酒作对、花前月下时,绽放在她们两人面前的也正是这山中茶花…”
楚姗姗,沉思道:“如此说来,夏犹清前辈应是深爱着叶归老前辈,只是叶归老前辈被他们之间的身份所限,始终过不了世俗眼光罢了。”
忠老,呆眸道:“那时的我,很怕她也会寻短见。殊不知,秦孝人又一次出现了...”
楚姗姗,道:“秦孝人老前辈应是得知了叶归老前辈的死讯,既然夹杂在他与夏犹清前辈情感之中的叶归老前辈已死,那他也势必要劝夏犹清前辈随他回去,毕竟,夏犹清前辈始终都是他的妻子。”
忠老,重叹了一声,“只是这一劝,竟劝了整整二百八十七天…不管怎样,最后她还是跟秦孝人离了去,至少她已不会再寻短见了。”
楚姗姗闻言,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她也逐渐明了,许多光鲜被人羡煞的情感,其实,并没有那般美好。
只是,人们习惯了报喜不报忧,隐藏下了太多伤痛与不如意。
不过,情感一事说到底又要归结于谁对谁错呢?
到最后,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去偿还,且对方永远都不会知晓她想要用尽全力去偿还一切…
再回想叶离颜,夹杂在她与叶离颜之间的误会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她曾带给过叶离颜多少伤痛,如今她便要承受多少悲鸣。
“情感,的确是这世上最复杂难说的一件事,有人因它而死,有人因它而失掉昔日的所有光彩,它本无毒,却也着实成了这世间最毒的毒药。”她不禁叹息,不禁落泪,“昔日,有多洒脱,有多不在乎,有多合情合理,最后,就会有多懊悔、多钝痛…”
忠老听了楚姗姗的断肠语,却迟迟摇头,渐渐失落,“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懂何为情感…”
楚姗姗猛然愣神,沉默。
忠老,接着说:“世间万般情感之所以复杂多变,全因周边有太多不安因素缠绕,身边也有太多人前来干涉。情感说到底都是自己的,但,往往到最后情感都不会再属于自己,这才是使情感变得复杂的主要原因。”
“有时,身侧最亲近之人的见解,的确很重要。有思想、有高度的长辈所诉说出的看法,也确实至关重要。但,若当你真正明白,人生只有一次,万般结果都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顺遂心意的话,那你还会在乎身边的那些云云种种吗?”
楚姗姗在听。
忠老,继续道:“是的,有些挂在别人口中的方式,的确是最稳妥的方式。可,那毕竟只是用嘴说出来的,无论是谁都未曾真正经历过,也不可能与口中所说之人有半分瓜葛。到头来,还是要由你自己去经历去证实,这也便是诸多悔恨的根源。”
楚姗姗渐渐皱眉道:“那忠老…你认为情感该是怎样的?”
忠老,淡淡一笑,“很简单,在我看来,情感不过是我和落叶的关系。地上有落叶,我去扫便是,何必去管明日还会不会有落叶,又何必去在乎枝叶因何而落呢?”
楚姗姗的眉头已更紧,迟迟道:“我…我还是不懂。”
忠老,继续笑道:“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只要我深知,我要清扫的只是落叶便可。但凡,心有不坚,我除了清扫落叶之余,也一定会顾及一些花花草草的,但,花花草草也不过是平添了几分色彩罢了,我要清扫的始终都是落叶。”
“一个人只有在明确心中所想、心中所要后,才能义无反顾地去努力,去争取。至于,别人的看法又有什么关系呢?别人能代替你活下去吗?绝不能!”忠老,说,“就算你心中所想之人拒绝了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他所表现出的也只是他的想法和意愿,他的想法和意愿则又成了别人的东西,你只要管好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好。”
楚姗姗,缓慢道:“我好似明白了。不要去管任何外在,也不要去拿任何人和任何事作为借口,现下我要偿还离颜,就该纯粹的去偿还,我只要明白我自己的心便可。”
“我和离颜,就是我和离颜。任何人也夹杂不进来,任何事也不能左右这种一对一的关系,我要考虑的只是离颜,也只有离颜。”她接着说,“现在,离颜已死,我已无法得到他的回应,但,我能为离颜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什么身份之别,什么诸多阻碍,什么艰难险阻,都阻断不了我想为离颜做事的决心。所以…”
她突然看向忠老,眼波流动,似有万般星辰在闪耀,“所以,忠老,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管你们“十三剑阁”都有哪些规矩,也不管我女子的身份合不合情理,更不会去管忠老你愿或不愿,我都已决定要做“十三剑阁”的新主人,我会替离颜将“十三剑阁”延续下去,将来我也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再来继承我的衣钵,我不会让叶家失掉武林世家的荣光,更会将叶家好好传承下去。”
忠老已跪了下来,高竹扫帚也已笔直立起,“老奴叶忠,拜见新阁主。”
忠老此举,楚姗姗虽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疾步凑上,想要搀起忠老。
没曾想,忠老竟果断拒绝了,“老奴不愿起身,并不是老奴不愿遵从新阁主,而是老奴实在有事要向阁主禀报。”
楚姗姗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没想到刚下决心承继了“十三剑阁”,就立马要开始处理起阁中事宜了,“忠老有何事要说?但凡是阁中之事,我都会尽心尽力的。”
忠老,满面春风道:“也没什么要事,只是阁外有个名为水清岚的姑娘,要面见阁主,好像是要送什么喜帖。老奴一直未报,也是想在明确阁主心意后,再来向阁主禀报此事儿…”
楚姗姗,若有所思道:“水清岚…我好像并不认识她…不过来者是客,还是让她进来吧。”
忠老骤然紧眉垂脸,吞吞吐吐道:“老奴突然意识到都这么久了,不知那位姑娘还在不在阁外…”
没等楚姗姗再言,忠老又立即起身道:“老奴这就到阁外去看...这就到阁外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