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养母
陶侠不愿再去关注江誉歧的面容,只低低着头,为江誉歧梳髻。
他猜出江誉歧或许早已知晓这件事,但多年恩情历历在目,实在不忍过问这件事,而今真相大白,母子关系离散,再难回归从前了……
江誉歧静静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人的脸庞,颠毛种种、风烛草露,十多岁的少年郎,竟被权谋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想秦观月回到身边,但他也明白,现在去了皇帝面前为秦卫说半句好话,就等于送死。
许灼并没有闲着,他转身走到殿外,随意叫来了几个巡视的羽林郎,小声地问道,“我不在东宫的这几日,都是巧言在操持事宜的吗?几位娘娘可有什么异动?”
那个羽林郎十分认真地盯着许灼,谨慎地回答道,“都是巧言丫头管的,浅承徽也会帮着些,其他娘娘……未发现异常之处。”
许灼立即追问道,“卞氏也没有?”
羽林郎挠了挠头,“卞……卑职尚未发现。”
许灼知道卞清寰是纪渊的父亲纪溟送进来的,卞清寰是个聪明人,纪家出了这样的事,想必她应是猜到了自己的下场,所以不可能没所行动,坐以待毙。
“好,辛苦了。”许灼拍了拍面前这个羽林郎的肩,笑了笑,“即刻去备步辇,殿下有事要出行。”
“诺。”
羽林郎刚转身离开,陶侠便小心翼翼地扶着江誉歧走出殿来,许灼见状,立即收了势,转身也扶着江誉歧的胳膊。
江誉歧望着殿外的陈设,深吸一口气,再感受一次肋下刺骨的疼痛,他冲着许灼咧了咧唇,“方才所言,我都听到了……有异心者,终有展露马脚之时。”
步辇不一会儿便被挪到承华殿,陶侠稳稳地扶着江誉歧,许灼招呼着抬步辇的小黄门,让他们悄悄放下前舆。
江誉歧提不上力气,只得软软地蜷曲在步辇中,任凭步辇如何晃动。周围的四个小黄门谨小慎微地行走着,出了承华殿的宫门,朝外一直走。
路过明瑟宫,殿中主人无存,昔日的热闹已然不再,江誉歧痴痴地望着牌匾上的三个字,想忆非常。
………………
“你喜欢什么字,过几日我让许灼替你安排上。”
“什么字?我可不会再受骗了!”
“你想什么呢?当然是宫殿上的那几个字咯。”
“我……喜欢之前的‘明瑟’,可是‘明瑟’已是正殿的名,我一个良娣……”
“那好,你不再记恨我,带我回去睡觉,我就替你把‘明瑟’要过来,怎么样?”
“哼……那你就先给本太子揉揉腿,本太子再考虑允不允你,怎么样啊,江良娣?”
“是我在和你商量,又不是我求你。”
“那便算了。”
“揉腿多容易啊,我给你揉!”
………………
他允下的诺言仿佛已经很远,但他却从未实现。
说不上后悔,也道不尽亏欠。
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刻见不到,仿佛时隔万年,只要顺从秦伯劳的意愿,他们便可以重新团聚,但要用后半身的所有作为赌注,他不敢。
伤痛与折磨摧残着他无力的身体,懦弱与胆怯驱使着他无助的心扉,皇权与她,难舍难分……
神智迷离之际,不知不觉便行到了大理寺,冰灰花色的大理石,一层又一层地嵌着金丝楠木栓,灰绿色的大瓦覆盖了整个大理寺,显得格外严肃与冷漠。
陶侠半弓着身子,扶江誉歧下了步辇,就在这时,大理寺的门突然被打开。
一个拖着镣铐,身着银白色囚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数位狱卒,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那个男子。
江誉歧一眼便认出来是秦卫,不值得惊奇的是,几日不见,他竟憔悴了许多。
下了几步台阶,秦卫也注意到了步辇前的江誉歧,他不急不缓地继续走下台阶,心平静气地来到江誉歧面前,还恭敬地行了礼,“拜见殿下。”
江誉歧轻轻推开陶侠的胳膊,也朝秦卫拱了拱手,面色从容地问道,“将军过得…可还好?”
秦卫并不想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江誉歧,“殿下伤病恢复得可还好?”
江誉歧顿时笑出了声,他上前半步,有意压低声音,“外面已在想办法助你脱身,我也会竭尽全力,但……不是现在。”
秦卫下意识望了一眼江誉歧的眼眸,他在那虚弱的眼神中竟看到了一股难挡的狠劲,使他不经意间毛骨耸立,浑身不自在。
一旁的狱卒急于押解秦卫面见皇帝,却又不敢忤逆江誉歧的意思,只得推了推秦卫,低声下气地提醒道,“该走了。”
许灼先上了台阶,朝门外的狱卒出示东宫的令牌,并向他们说明了前来的目的。
狱卒自然认得江誉歧,见了缓缓走上来的人,他们立即拱手赔笑,“卑职参拜太子殿下!”
江誉歧并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进门去。
曾经那个为外人唾骂,却只对他笑面盈盈的母亲,如今终于沦落到画地刻木的境界。
墙顶的窗户勉强能透进一丝光亮,却立即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一步步逼近牢笼方向,脚底的蟑螂老鼠时刻警惕着这不常来的客。
狱卒不敢怠慢地打开了牢门,江誉歧缓缓扶着墙,蹲到李雪月面前,抚了抚她凌乱的发,泪已在目,“母亲……”
一句母亲,仿佛道尽了十六年的养育之恩,说不完的恩情与憎恨,全都融进了这简单的两个字当中。
“阿歧?阿歧……你怎么样了啊?”李雪月见是江誉歧,立即泣不成声,还捧着他的脸颊,左右不断打量,“外边的人说你病得很重,母亲冲不出这牢笼,都快急死了!”
江誉歧抿了抿干涸的唇,缓慢而绝情地推开李雪月的双手,“我恢复得很好。”
李雪月知道自己与面前人已然母子离心,但她还是试探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救我出去啊?”
江誉歧缓缓解开胸前的绑带,将身上的绣金斗篷披在了李雪月身上,冷冷地咧了咧嘴,但不愿笑出声,“我来…只是为了最后见您一面,说几句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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