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赞国
草原的风沙吹向文朝的时候,文朝的朝堂到各地大城市的贤者堂,都兴高采烈地谈论起了有关桑姬王朝的事。
“这是女人夺位吗,以前我朝也有过,妖妃篡位,不消几时,身死后照样正统回归,斥女贰国的正统何时回归呢?”
“现在不是斥女贰国了,还不知道吗?已经连国号都改了。”
贤者们衣着华贵,带着半生的财学积累,广交友,在交际圈确认自己的学术价值。
“末日时代吗....”有人感慨。
“女人建什么国号,斥女贰国在他们原来的语言里,是举起拳头的英雄的意思。不知道现在的国号是什么。”
草原的词语到文朝只是音译而已,里面的「女」也没什么含义,只是音似。
一个端着茶杯的贤人面容挑剔地说:“现在已经是大女赞国,意为「威严的祖母」,真是妇人之见的名号,何其鄙陋。区区祖母岂能代表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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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贤人们都掩袖皱眉起来。
“文朝出去的桑姬,也是挺没有才智。”
贤人们唏嘘了一阵,就有新的贤人踏着微风进来了,兴高采烈地高喊道:“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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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是去拜访斥女贰国的商客和使者?有何见闻,快快说来。”
众人洗杯换盏,更迭座椅,纷纷好奇不止。
那新来的贤人一屁股坐下,喝了两大口清茶,细细品味一番,不慌不忙地接过奴婢递来的手炉。
“可不得了!骇人听闻!”
他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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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居然是办一个将军的葬礼,何其不详。”
“不是将军,只是普通的武士。”
三两贤人迫不及待地吐掉嘴里的肉在碟子里,然后奴婢连忙把碟子换新,把碟子里不好吃的肉扔掉。
新来的贤人挤起眉毛,催促奴婢给他添菜,拿起筷子侧过身子,一边让那奴婢上盘,一边兴奋地低语:“诸君一定知道新教吧?我听十三街六府的使者,还有那些外逃的草原难民说,根本就不是现在那么回事!
本来新教只是销毁所谓龙使,统一信徒而已,现在全改了,里外全都换新,说那桑姬找人编造许多故事,写的五光十色的,现在举国只尊她这一个神使,狂妄无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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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喝汤的贤人连忙把脸离开汤碗:“何解?光明正大造神?这对百姓能好?根本不容异见者的地方,百姓岂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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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那传消息的贤者道,“倒是并没对旧教派贤人杀伐虐待,只是逼着那些原来的大圣人、大贤人必须改信新教,旧教派铁定是不容了。
但是批判桑姬的书,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书市,并没人去抓。她们只抓那些人身诽谤、攻击侮辱的书,原本斥女贰国禁论朝堂,现在居然鼓励百姓谈论!
只是断断不许侮辱妇人了。据说要确立什么女氏族,连嫁娶都取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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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人们道:“这个我们早有耳闻。”
“哎,无法无天了这厮。”
“不是女氏族吧,是母氏族。我有幸去过南方,在南国西南,靠着大海的地方,有一个小国,因为地理环境差,且妖魔横行,一向好战的南国并未去收服。
那个小国名叫杲乙,它隔着海中走廊,和一个母系大国女乙眺望。
杲乙人说自己就是女乙国祖先出来探索的遗民,只是海中走廊被人鱼巨鳄把持,她们也无法回去。虽说是女乙国,终究只是南国的四分之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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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几个人听那谈论杲乙国的贤人的话,大多数都感叹道:“没有丈夫主持家庭,妇人在家饿死吗?”
“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孱弱之身,她们如何工作?”
那传消息的贤人吃了几口肉菜,道:“诸君先别管这些与妇人纠缠的小事,毕竟正义就在你我心间。
诸君不知,那桑姬是窃取了贼首斋仪王爷的成果,但因为手持神刀,那斋仪王爷并不能把她如何。
使者们都说这桑姬已经是大女赞国的太宗了,俨然成了皇帝,还不准旁人说是女帝,说什么其他皇帝也没被叫男帝,你说这点小事她倒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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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登基大典比寻常大典次了许多,龙袍也是直接用的旧皇的,并且强制要求所有贵族内眷妇女必须出席,并且必须口称本命本姓,不得冠夫姓。
可惜了,斥女贰国那么多的光棍,本来还想着老婆,时不时还有拐卖文朝妇女过去的祸事。
结果现在直接取缔嫁娶了,那桑姬喝令自她登基之日起,若有嫁娶之事发生,嫁娶的二人全部都要发配去不同的劳教场,一生一世不可见面,必须在劳教场苦干二十年,但要是逼嫁强娶,就只让那犯罪的人去劳教场。
婚礼完全禁止,并且仿效嫁娶的「女去男家住」或者「男倒插门」也完全禁止。
你们说这奇不奇葩?哎呀呀,我听的啊,这桑姬是不是反社会的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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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人们连酒也喝不下去了:“这这这......”
“我料想必有此触目惊心的细节,但如今听来,还是忍不住落泪心惊。”
“草原人犯了什么孽,就被这妖女....嫁娶天伦,难道以后女儿们都和儿子一样,一辈子待在家里,嫁不出去?”
“这下,草原的家庭里,儿子怎么娶媳妇延绵香火?”
贤人们彼此看了一看,陡然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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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
“以后都靠本家的女儿绵延香火?”
“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她们举国全都是伎女了,可还有一个贞节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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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还是知道的,但只有那些怀孕的母亲自己知道。”
“以后就没人在意那种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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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男人只能靠姐妹的孩子来继承?男人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待在娘家?”
贤人们吹胡子瞪眼地哀叹不止,奴婢们也惊诧不已。
这时侍婢们把休养生息的玉丹送上,无非是一种增长功力的丹药,平民百姓根本无福看一眼。
这玉丹的最低授予人也是这些进入上流社会、在三府六院取得了贤人资格的人,完全被权贵垄断。
他们吞食着丹药,语带嘲讽:“胡乱搞一些律令,这就是妇人当道的下场。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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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快说说那庆羊将军的葬礼多大排场?似乎格外盛大?”
“那是自然。”贤人们自然有自己喜欢八卦的地方,不亚于任何内眷的碎嘴长舌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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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葬礼,”贤人抬起头,回忆似的,其实他也是经过使者们的口口相传才知道,“华车宝舆,高马抬龙之盛。
纯金的棺材,比一个成年男子矮不了多少。珍珠垂满了铺帘,九百个俊美男子一同嚎哭,九百个美貌女子吹着号角唱着悲歌,百姓盈路,高塔挂幅。照珠将军读悼文,照世王爷念丧经,斋仪王爷亲自和桑姬一起送棺,据说这是我的斥女贰国建国以来,第一次妇人可以抛头露面参加的葬礼。”
有人打断:“那是自然,就是我朝,妇人也不适合送棺,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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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桑姬新皇上位,谁敢不从?家家户户的女人必须全部出来恭送庆羊将军遗体,人人手里都捧着祭奠的花束瓜果,一路送到将军墓地,最好的一块庄园留给了那个庆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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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呢,我听说,那大女赞国的新皇还找人铸造了黄铜的跪像,不知道是哪个仇敌。据说是棱摩贤者,自古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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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人们期待文朝的新皇——他就是五皇子京昀,京参作为他的三哥辅佐他登位,是唯一一个不被牵扯的皇子,旧皇病逝,太子被王爷斩首,五皇子力排众议再杀掉那个打算篡位的王爷,这就是皇家斗争的日常——总之,那个新皇京昀若是出兵讨伐妖女的国度,自然是极好的。
贤人们都这么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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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赞国的舒尔勒草场,迎来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强者。
桑葚来到舒尔勒草场的时候,被圣旨勒令出来迎接的当地土著地头蛇全部跪着恭迎,这倒是比桑葚想象中的顺从许多。
小吉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白痢疾,自从被桑葚用萝卜玩的欲仙欲死之后,他就天天对着镜子耍帅扮酷,学着别人画影子色的眼影,涂淡淡的口红,倒是并非浓妆,本来肌肤就白,也不矫揉造作,他还在桑葚面前喊:“谁都有化妆的自由。”让桑葚哭笑不得。
他荣升男宠后,他的白痢疾同伴全都过来邀功祝贺,结果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跑了,小吉不允许别人和他抢丈夫。
虽然桑葚被他当成丈夫还是挺爽的,但丈夫总归已经不存在于大女赞国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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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淇昨天还对桑葚说:“王曦现在是我的义女,你如果还记得她,就不要在这里贪图富贵,做什么皇帝。”
他开始用「淡泊名利」来阻止桑葚继续当她的太宗皇帝,桑葚知道,别人都把她和史书上其他篡权夺位的皇帝一概看待,她的梦想是建立真正文明的仁爱国度,像始祖人族的那句话,让「人人做自己的主家」。
她倒是没有始祖人的志向,要创立不输于神力的人术什么的,桑葚做不到,也不敢妄想。
她不想草原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注定会受苦受难、注定被捆绑要挟、妇人注定是次等人的国度。
仅此而已。
别人说她爱钱爱利,是虚浮的草莽,和以前的贵族没区别,也无所谓。
「土匪皇帝」、「伎女暴君」这都是别人给她扣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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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时桑葚只是淡淡一笑。
“元淇,我曾经答应过你,报恩会满足你一个条件,结果我屡次打自己的脸。”桑葚那时候让元淇坐下,坐在自己对面,“你就这么忠君?如果你只是你,你想要什么,我力所能及的,也不触及我底线的,我都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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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洒脱的语气让元淇心神一震,但也释然,自初见起,她就不是个寻常的少女。
她甚至不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为人处事经验,她自己似乎有充盈的家教素养,有贵族气派的仪态,她还在易容,为了不引起骚动,但她的脸和心一样是世间罕有的品种。
她甚至有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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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是雏,元淇一定会娶了她。
之所以一直放任她,不是元淇多么尊重她的想法,只是因为....她不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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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回答道:“朝廷有令,让我带你的神刀回去。如若你不给,就杀了王曦,王曦现在就在高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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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葚道:“我不可能放弃王曦。高氏如果想灭族,大可以继续挟持她。如果王曦死了,整个高氏都要陪葬。你可以转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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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曦是我的义女。”元淇凛目看着桑葚,道,“我自然不会允许别人伤她。”
让王曦做自己义女,也是元淇针对桑葚的缓兵之计。
视野回到现在,桑葚不再回忆。
有了权力,一切水到渠成,十分简单,不需求人,小事一桩。
那些舒尔勒草场的贵族土著,跪在桑葚面前哭泣,桑葚用神刀斩断了铁锁,还断绝了输送去京城的水源。
“想强大,就靠自己努力钻研,靠着夺取别人生命之源来增长功力,实属不妥。何况京城多的是增进功力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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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葚说完,就挥手让侍从把那些贵族拉走。
雪山闪着光芒,桑葚紧握手里的刀,对这不化地雪山动了心思。
“这可是雪神的故乡,陛下。”当地的巫者紧急地说,“陛下.....雪神是确乎存在的,显灵过几次,千真万确。陛下龙体万金,还是别与神明牵扯为好....”
话说的十分委婉。
桑葚若有所思。当天舒尔勒草场颁布了新条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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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水源珍贵,为国之前途考虑,草原赘余人口急需解决。勒令务必一女生两子,不可超过,违者入劳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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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已经取消了,限定孩子数量不用嫁娶小家庭为单位,以每个女人为基础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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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人倒是没有背后怒骂桑葚,因为嫁娶不存,不存在愤怒的丈夫,只存在犹疑并接受的妇女。
“毕竟生孩子也是过鬼门关啊,限定一辈子只能生两个,挺好的。”
甚至很多年轻女孩打心眼里开心起来。
类似于文朝男人嗜好白瘦幼的细腰女,草原对女子的审美也逐渐趋同,细腰瘦弱则意味着没有资本生产,生育本就痛苦,骨盆小、体质弱,自然遭受双重痛苦,还容易流产,放到以前都是要被堕胎罪问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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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逐渐流行起了民谣,歌颂桑姬,赞美桑姬,只是多出于妇人和新生代年轻男女之口。
而以前的乱句歌也被桑葚解除了禁令,以前对书市、歌舞的三百六十七条限制被大大削减,除了人道德的基本底线,以及国之尊严的维护,剩下的可谓一派自由自在。
草原虽仍贫瘠,某种意义上却也骤变成了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