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繁花终坠地 明月独留天(2)
白卯儿、吴小刚、萧婷还有花云海兄弟一大早便聚集在王月君房中,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严肃。
原来一夜过去,庄中众人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倒将事情传的越来越离谱。
有的人只是单纯相信二老太爷的疯话,认为花天白兄弟的确是花太平和王月君合谋陷害,因为他们觉得,疯子反而不会说谎。
有的人又联想到花三太爷一事,认为花万年都是花太平和王月君合谋陷害的,如今二人陷害花天白兄弟,逼疯又除掉了花万树,这样花太平的家主之位便更加稳固,纵然失窃大案成了悬案,也不会再威胁到花太平的地位。
甚至还有人认为,那件失窃大案都是王月君一手策划的。否则王月君三人为何正巧在那时来到万花庄?又为何她三人能一下便识破贼人迷倒众人的手段,却到现在都查不出半两金子的下落?
虽然这些猜测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毕竟只是猜测。但这些武师下人又如何会像王月君那般讲求证据?他们只不过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就觉得自己好像已完全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毕竟他们有的身受重伤、有的已终生残废,还有那几名丧生武师遗下的的孤儿寡母们,说来也是十分无辜,他们若不将此事怪罪到别人头上,心里只会更加的难过。
但偏偏此事最当怪罪的花万树,在动手时却又已是个疯子,此时更已是个死人,若众人只是怪罪一个疯子、死人,心里也好过不起来。于是便想尽理由来怪罪花太平和王月君,虽是迁怒,也不能不说是人之常情了。
“对不起,大姐,都是我害的。”白卯儿低着头说道。
“不、这其实算不上你的错。”王月君摇着头说道,“虽说昨晚你是有些冲动,但不至于就能惹出这种传言。他们现在就是想把事情怪罪在我们头上,若昨晚你不冲动,只怕他们就会当我们是心虚默认了吧。”
白卯儿仍是低着头,她虽然知道大姐所说有理,但她也确实该好好改改容易冲动的脾气。
“你这老太婆虽讨厌,说出的话倒是不错。”萧婷点头说道。她虽仍对王月君颇有敌意,但此事并非王月君一人之事,她当然也得站在花太平和白卯儿这边。只见她又看向白卯儿,安慰说道:“那些下人既没有半点证据,又不自重身份,胡乱便怪罪到别人头上,就是寻常人听了都会发火,怎么能说是姐姐的错?”
花云海的弟弟花云杰也点头说道:“婷丫头说的不错,王女侠的人品本事,我兄弟先前便见过。何况我们又看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当然知道此事是天白他俩兄弟自作自受,和王女侠与庄主哪有半点关系?”他顿了顿,却又叹气说道:“但如今众口难禁,我兄弟又因父亲之事,在庄中已没什么地位份量,倘若再帮王女侠和庄主说话,只怕又有人要怀疑我们也是共谋了。”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该要表哥出来澄清啊,他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拒不见客,不就更惹人怀疑了吗?”萧婷大声说道。她便看向王月君,又急着说道:“老太婆,你不是最聪明的嘛?表哥不是最听你的话了嘛?你去想办法叫表哥出来啊!”
萧婷这话说的虽仍是无礼,但依她的性子,竟会亲口承认“王月君最聪明”和“花太平最听王月君话”这两件事,倒也是稀罕之极,何况她话虽无礼,其实是拐弯抹角的在拜托王月君想法子,显是她对表哥的关心,已远远胜过对王月君的敌意。
王月君摇了摇头,说道:“若花庄主真肯听我之言、出面澄清此事,昨晚他就该回答我的问话了。”她顿了顿,又向昨晚不在场的萧婷及花云海兄弟解释道:“昨晚卯儿已给花庄主仔细检查过,他虽被花万树击昏过去,却没受什么内伤,神智也早已恢复清醒,显然只是不想开口而已。”
花云杰点头说道:“庄中连连出事,庄主哥哥自己也接连被我父亲和二伯父相害,他心中的难过苦闷,怕是我们都不难以体会的。”
花云海也叹了口气,插口道:“或许哥哥更在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当好我花家的家主了。但如今这当家之位,除了他就更没人能胜任,他若再出什么事,万花庄倒还罢了,只怕庄外有点名望的花家旁支们,不是惦记着嫡家的位置,就是该纷纷闹分家了。”他顿了顿,又抱拳向王月君说道:“无论如何,还请王女侠莫为那些闲言碎语生气,一定要帮我花家查清这些事情。”
花云海当然是怕王月君盛怒之下一走了之,那花家的事情就当真没人能够解决了,他的几个弟弟也立即会意,跟着自己的兄长一齐向王月君深深的鞠了一躬。
王月君赶忙还礼说道:“各位公子不需多礼,月君一定会查出事情真相的。”她顿了顿,又微笑说道:“这也并不只是为了花家,月君自己也要洗脱嫌疑才是。”
王月君这话显然只是不想太过居功罢了。以她的江湖名望,会怀疑她的也就只是这些不谙江湖事的寻常武师甚至仆役下人罢了。她纵不“洗脱嫌疑”,此事传到江湖之上,江湖中人也绝对不会怀疑她当真是犯人,最多不过会给她“破案如神”的名头打个折扣罢了。
只是她若插手了一件事,是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何况此事依然很可能同“他们”有关。
……
“卯儿,花二太爷当真是失心风吗?”别过花云海兄弟和萧婷之后,王月君看着白卯儿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她本不是很想问卯儿这个问题,此时却已非确认此事不可。
“当真是的。”卯儿点头回答道。她显然也看出了大姐心里的想法,又微笑道:“大姐,以后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卯儿就是,不需要顾虑那么多。卯儿也不是小孩子了,会处理好自己的心境的。”
“既如此,是大姐小看你了。”王月君点头说道。她顿了顿,又正色道:“你既然说‘当真是’,那就必然‘当真是’。只是我还是不禁有些奇怪,花二太爷怎么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发起疯的?”
“大姐,除了药物,也会有其他原因,可以使得一个本不该发疯的人忽然发起疯的。”白卯儿提醒道。
王月君点头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若当真如此,那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花二太爷呢?他既然口中不停那么说,难道他当真是发现了什么我和花庄主陷害二位公子的‘证据’?”
“说不定他只是悲伤之余,错把完全不相干的东西给当成了‘证据’。”白卯儿苦笑道。但她又立即摇了摇头,显是她自己都对自己说的不太满意。
毕竟如果花万树已经悲伤到能把完全不相干的事物错当成证据的地步,那他显然已处在疯狂边缘,如何还会是“没有一点征兆”?
“那会不是会是‘他们’伪造了证据,故意想要刺激花二太爷呢?”本一直默默的听着的吴小刚终于也开口说道。
“这个可能性是有,却也不大。”王月君摇头说道,“毕竟完全伪造的东西总是很容易自相矛盾,露出破绽——所以许多人说谎时才会掺杂真话——花二太爷毕竟是老江湖了,虽然心中悲痛,应该不至于被完全伪造的东西给欺骗到。”
吴小刚没有立即答话,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大姐说的不错,无论是花二太爷自己发现、还是有人故意刺激,这个‘证据’至少都该有部分是真的。”
王月君也点了点头,正色说道:“但这也是在花二太爷真的是被‘证据’给刺激的前提下才能成立的,也许还有其他可能,我们还是先别妄下定论,再找找其他线索再说。”她说完这句,又微笑看了看卯儿说道:“怎么,你还是不愿意去给他们换药吗?”
“哼。”卯儿撅了撅嘴,却又立即抬起头,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说道:“卯儿既然已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和那些下人一般见识。”
……
今日换药当然比昨夜上药还要麻烦得多,因为换药不仅要拆掉原有之药,还得再根据伤势愈合情况,适度增减药量,最后再上好新药。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昨夜一干人全聚集在正堂上接受白卯儿的治疗,今日白卯儿却得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亲自上门替这些不知好歹的人换药。
吴小刚本不相信白卯儿当真能耐的住武师们的冷言冷语,所以便死缠烂打的一同跟了过来。却没想到白卯儿竟还当真一点都没有发作,一言不发的给他们一个又一个换好了药。
反倒是那些武师们不禁让吴小刚觉得十分汗颜。虽然大姐同他说过,这些人会想找人怪罪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些人一边嘴上怀疑王月君是幕后主使,一边却任由白卯儿给自己换药,就好像一点都不害怕白卯儿在药里下毒似的,当真教吴小刚好气又好笑。
但万花庄也不是每位受伤的武师都这么厚颜无耻,至少老许,就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
……
既然今日换药远比昨夜麻烦,于是昨夜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替所有人治疗完毕的白卯儿,今日从辰时初忙到巳时末,近两个时辰才换好了一半左右的人数。
此时虽已将近午时,白卯儿心念其余人伤情,当然也不可能先去吃饭,急匆匆便又来到了许氏叔侄所住房前。
于是还未吃午饭的二人,却差点吃到了老许的“闭门羹”。
小许听得白卯儿前来替叔父换药,赶忙打开房门,想将二人给请进屋中,但躺在床上的老许立即将一团破布朝门口扔来。一面扔还一面骂道:“你们给我出去,我可不会受奸人的恩惠!”
再看他扔过来的破布,竟是昨夜白卯儿给他绑上的布条,先前被他给胡乱的扯下来丢在了床边,此时顺手便揉成团扔了过来。
原来这老许受伤较重,昨夜一直在昏迷之中。他今早醒来,才得知自己是受白卯儿救治。他昨夜本就有些相信二老太爷的疯言疯语,后又从小许口中听得庄中传出的变本加厉的传闻,既怕这药中有毒,又不愿受白卯儿恩惠,当然便不顾小许劝阻,忍着疼便将这些用于敷药包扎的布条给扯了下来。
白卯儿却不生气,一面笑嘻嘻的走入房中,一面说道:“是,我是奸人,奸人又怎么会听你的话呢?”
只见白卯儿话一说完,人也已经走到老许床前,她忽然出手如风,连点床上老许的三处大穴。老许本来就重伤未愈,吃了白卯儿这一手,就是连晃动也晃动不得了。
“许新!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叫人!”老许虽动弹不得,却依然朝着门边的小许大喊道。
那许新却并未依其叔父之言,反倒叹气说道:“叔父,您就别执拗了,白姑娘也是为了你好。”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早上的时候虽将庄中传言转给您听,却没说那就是真相啊?当时大家都昏睡之时,还是这位白姑娘亲自来为我们每一个人细细看诊的,她又怎么会是奸人呢?”
“哼,不是还有人说,那件事根本就是她们做的,她来给我们看诊,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老许仍是气呼呼的说道。
“不、不是。”许新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白姑娘诊的那么仔细,怎么可能是装模作样?”
“这事你怎么会知道?”发问的并不是老许,是白卯儿。虽然老许可能也想这样反问一句,但白卯儿却抢在了她的前头。
因为关于这件事,白卯儿当然比老许更为惊讶。她当时分明仔细检查过庄中所有人,每个人的情形都十分相似,显是都中了同一种迷药。就算内贼之后有外应来喂盐茶催醒,至少在她诊看之时当也还是昏睡的状态,那这许新是怎么会知道她诊的仔细,难道这许新竟会有办法能骗过她?
……
许新显然并不知道白卯儿为何如此惊讶,甚至还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立即便把那日之事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他在昏睡之中,忽然听到房中有动静,睁眼一看,便见一个仙女般的姑娘正仔细在他叔父床前查看着什么,他本想喊话,却又什么也喊不出来。只觉身子昏昏沉沉,不久又慢慢睡去。等到他第二日醒来后,听得庄中发生之事,便猜到那位姑娘就是在给叔父看诊的白卯儿。
“不、不可能啊?”白卯儿自言自语的说道,“庄中其余中药之人,药性尚在之时都怎么叫都不会醒,而一旦醒来,则是神清气爽,就算你中药甚浅,恰好是我给你诊完之后便即醒来,又怎么会像你说的那般昏昏沉沉,不久又睡过去?”
她说完这句,便直勾勾瞪着许新,显是想仔细观察,看出这名少年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看到白卯儿不但面上怀疑之色更重,甚至还以这样的目光恫吓自己,只怕自己一个说的不对她便会出手,许新急得哭丧着脸说道:“白姑娘,你说的这些我根本听都听不懂,又怎么回答你啊?”
白卯儿仍然半信半疑的看着小许,忽然,只听床上的老许缓缓说道:“你不用逼问他了,他说的不是假话。”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当时在钱庄中醒来之时,也是同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