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殇陷天青秘
这时,仵作那边传来动静,似是发现了什么。众人也不再关注玉亲王妃与申家二郎的嘴仗,全围到尸体这边。
云若站在最前头,将血糊糊的尸首瞧了个全,还有阵阵难以描述的腥味冲入鼻孔,登时呕意上涌,面色苍白。
每次来大理寺,总要接触这些恶心的东西,云若想道,满心抱怨。
忽然,口中被塞入一物,一股辛辣顿时充斥口鼻,将不适感驱散大半。
是姜片。
云若侧首朝申显报以一笑:“多谢。”
申显笑眯眯敲敲扇子,并不言语。
一旁萧月面色淡淡,指尖微动,一粒药丸瞬间化为粉末,落地无痕。他走上前去,站到云若与申显中间,三人并肩而立,空间略略拥挤。萧月不经意地整整衣袖,手肘弯起,如此,申显不得不往旁边挪开少许。
衙役见罗澈先后往口中塞了两片姜,估计他受不得这血腥场面,又掏了瓶陈年老醋出来献上,示意他抹在鼻下好驱散异味。
罗澈朝他微微颔首,接过醋瓶子,转身往云若处走去。他还记得上回在冰窖里,她对于这些污秽一直是能避则避的。眼下她离尸首这么近,定然受不住那个味道。
“给……”
还未等他递出,云若抬脚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径自走到尸体对面,与做活的仵作站在一处去。而这边,留下他、萧月还有申显,几个郎君正好凑作一堆儿。
打算落空,罗澈不禁有些黯然,他捏捏细长的瓶颈,慢慢地将醋瓶子递还给衙役。
云若心中也正郁闷,暗怪萧月心眼太小,竟看不得她与申显有稍许接触,强行挤进来。三个人紧挨着,转个身也不容易。哎,可别说申显是眉姬的情郎,就算不是,自己也不会看上这个促狭的家伙,两个人根本不是一路的。
也不知萧月在紧张些什么!
既然他想要申显身旁的位置,那她就把位置让给他好了。
云若现下所处的位置正在仵作上首,她瞧了眼仵作熟练的动作,突然心有所感,问道:“这位师傅,你可认识一个叫钱串儿的人?”
“钱串儿?”赵仵作一愣,道,“回贵人话,小人识得他。他也算是小人的朋友,生前常与小人在一处喝酒。”
他知道对面站着的是玉亲王世子萧月,就是上回在大理寺后衙冰窖失火时身在现场的贵人。说来那场大火,生还的三人当中两位贵介郎君都在此地,而身旁这位贵女如此问,还能说出死在那场大火里的仵作姓名,便推断出她就是那位与萧世子一同逃出来的云家女君。
赵仵作不敢看云若的脸,垂眼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云若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再问道钱串儿的家人时,他下意识地瞧了眼伏在地上书写尸案的小少年,回道:“钱串儿并无旁的家人,只有一女儿,自小也不大管,全托了邻人照看。他死后,那孩子也跟邻人搬家走了,小人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只听说那邻人原本便与钱串儿从同一地方来的,估摸着那事过后回了乡也说不定。”
那事过了么?大理寺未曾结案,陛下的旨意也言明还要继续追查,赵仵作怎就轻轻松松说此事已了?
云若望向萧月,正巧对方也看过来。二人视线在空中交错,又瞬时分开。云若笑道:“世风凉薄,这邻人倒甚是仗义。师傅既与钱串儿有过交往,可知他是哪方人士?”
赵仵作摇头道:“小人也不记得了,好像有次冬日喝酒,恍惚听他说家乡在南方。具体哪处,小人记不太清楚了。先前罗大人查冰窖失火的案子,也曾询问过小人,可惜小人帮不上忙~”
说话间,赵仵作手头一顿,在尸体伤口下的骨缝当中细细探索了片刻,最后夹出一小片硬物。放入陶盘的时候发出一声撞击的轻响,甚是清脆。
“是瓷片。”赵仵作道。
瘦小的少年立刻疾书记录。
云若凑过去仔细端详,瓷片上头沾满血迹,整体呈微微弧度,应该是从一个较大的器皿上碎裂下来的。
罗澈取来布略拭了拭,用镊子举起细看,又放了下来,道:“质地莹润如玉,色若雨后长空,胎薄可透光,击之有脆音,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天青秘瓷。”
云若闻言看他,罗澈对她笑道:“我也只能确定个七八分,让人洗后再瞧吧。”
云若是知道罗澈这个人的,既然他说有七八分的把握,那么从尸首上取下来的这一小片青白瓷,肯定就是天青瓷了。只是——
“这种瓷器很特别么?”云若问。
“若说特别是有些特别。”罗澈道,“天青秘瓷乃是前朝一高姓匠人所创,此人生时为尚宫局司宦,所以天青秘瓷的配方只存贮在宫禁之内。百多年过去,配方虽在,但是烧制方法早已失传,天青秘瓷至今存世不过二十余件。”
“物以稀为贵呢。”云若轻声叹道。
“正是。”罗澈颔首。
“不过是盛物的器皿,徒徒做了摆设罢了。”萧月在旁淡声道,“天青秘瓷从来皆贮于宫禁,凡外赐的皆有记录可查。本世子记得王府内的天青秘瓷只有五件,且全在家父的书房内。家父过世后,书房封禁,从未有人进入。”
玉亲王府虽领亲王爵,但是府中天青秘瓷也仅五指之数,皆为当年开府上赐,尚宫局当中是有记录的。萧月言下之意,若是玉亲王府当中的五件秘瓷均在,那么人就未必死在玉亲王府之内。然后再去查一下王府门房查一下有无萧月的出入记录,便可知他是否有时间杀邱百冬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萧月不会武功,但就目前罗澈和玉亲王妃的反应来看,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萧月身子孱弱,不适合习武,自然也不会有武功在身。
至于他的好友和属下,比如申显,比如阿青,这种身具一定武力值的人物,纵然满心认为他们也可能是杀死邱百冬的凶手,但是无证无据之下,也不好再随便攀咬。
验尸结束,验尸格也填写完毕,在场诸人皆瞧了一番。
罗澈朝萧月抱拳道:“既然事关天青秘瓷,未免错失线索,下官希望能去府上勘察一番,冒犯之处,万望世子见谅。”
原本只要拿出那五件秘瓷便可洗清被告嫌疑,罗澈却提出了搜府的要求,言下之意仿佛唯有如此方能确定邱百冬身死之地。
他态度极为谦逊,十分符合他一贯温熙如春风的作风,而且毕竟是超品的亲王妃投告,死的又是有品阶的宦官,彻查到底,不放过一丝可疑之处,也是责任所在。但是玉亲王府并非普通的地方,玉亲王的书房更不是说查就能查,想搜就能搜的。倘若萧月不肯,那么他只好先进宫去请旨了。可是如此一来,一来一去费工夫不说,而且罗澈也不敢保证是否真能讨来圣旨。
皇帝还没有子嗣,国本空虚,根基不稳,他未必愿意此刻就与宗室撕破脸皮。
白允儿一看不对,躬身上前来,对着萧月说道:“世子,奴婢不知有句话该不该说?”
“公公有话说,是否觉得本世子应该答应罗大人的请求,否则便是阻挠大理寺办案?”
白允儿道:“奴婢怎敢对世子有那等不敬的心思?奴婢是想起罗大人刚刚经手过的案子。想他年纪轻轻,便公正不阿,不顾府上双亲求情,处决了一个犯了命案的老仆。听说那凶犯是伺候了三代罗国公的老人,死的不过是入府不到半年的小婢。眼下这起案子,虽说死的是个像奴婢这般不中用的人物,但是罗大人又怎会等闲视之,好歹,得给外头的百姓一个说法不是,也免得让百姓以为陛下圣威,尚不能泽及一个阉人……”
萧月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公公物伤其类之心,可以理解,但是国有法度,想必罗大人心知肚明,本世子无需多说什么。”
的确,没有旨意,任谁都是不能强行搜查亲王府的。
白允儿脸一白,讪讪笑着,而后目光往玉亲王妃处落了一下。
玉亲王妃立刻朝萧月冷笑道:“逆子,莫不是你心虚不敢让人搜查?”
“母亲说什么都好,毕竟您是原告。”萧月凉道。
“孽子啊……”玉亲王妃叫着。
“哎呀,阿月,你这又何必呢,王妃喜欢查就让她查嘛。你只要看紧了自己的地方,其它的地儿,就让他们查个痛快,查个尽兴就好啦!我听说王妃的关雎园摆了个比人还高的珊瑚树,世所罕见,也不知比起春风渡的二十四娇沉香雕座,哪个更养眼一些,正好趁这机会见识见识!”
竟拿她的宝物跟青楼里的座饰比较,玉亲王妃气得浑身打颤。
“如此也可,大人请便。”
萧月说完,当先走了出去。迎着门外的熙日温阳,他的背影一如他的眉目一般舒朗清隽,卷卷风起,袍袖翩飘。
临近门槛,他蓦地回首,瞧着其中一人:“不去?”
“去去去。”云若连忙应着追上去,发觉在场诸人都没她跟得紧。她后知后觉地想道,萧月应该在叫自己吧,但愿自己没有领会错,否则糗大了。
幸好萧月已经转过头去,没再往后看。
申显扇子朝门口处一指,风度翩翩道:“就这么说定了,罗大人,请。”
罗澈回过神来,苦笑一下,抱拳颔首,又朝玉亲王妃和白允儿示意,然后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