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忆（三）

挨了这么一顿打，宏宇又好面子，这次又羞又气，就一病不起了。

宏宇自己理亏，拐了别人的妾，挨了打也不敢报官，大家听说了他家的事，背地里还总是嘲笑他。

小玲为了给宏宇治病，把家里能卖能当的都换了钱，可宏宇还是没有任何好转。

家里实在没钱了，小玲就问邻里借钱，邻里因为宏宇年轻时的臭名声，愿意借钱的很少，即使借了，投到药钱里，也是马上就没影了。

小玲只好来问我父亲借钱，父亲开始是想要借的，但是母亲提醒父亲让宏宇卖祖宅的事情，父亲就跟小玲说，借钱可以，不还都行，把祖宅卖了就好。

小玲只好回去跟宏宇商量，宏宇更加气愤，直骂我父亲老贼，依旧不愿意卖。

但是宏宇病一日重似一日，眼看着话都说不了了。小玲走投无路，还来求我父亲，抱着惊慌的俞琰，跪在我家门口哭嚎。

父亲心软，还是先借了一笔钱给她，小玲觉得本地的大夫医术不精，治了这么久，一点儿效果不见，于是连夜去了邻镇，找了当地有名的大夫来。

这大夫也确实厉害，几副药下去，宏宇看着好起来，都能下床走动了，小玲自是十分高兴，可惜这大夫药钱也是实在贵。

不多时，我父亲借的钱也用完了，可是大夫明说了至少还得六副药才能好彻底，小玲只好又来求我父亲。

父亲也就明说了不卖祖宅绝对不借了。

宏宇也硬气，说不卖就是不卖。

这样药就断了。

药虽断了，可宏宇人看着还好，气色也好起来，慢慢地还能开始在镇上溜达了。

直到半个月后，宏宇在路上与人发生了小口角，那人直骂宏宇不要脸，吃喝嫖赌还诱拐有夫之妇，活该被人打死，名声又臭，活该借不到钱，要靠女人活命。宏宇当时气的说不出话，一口气没上来就晕过去了。

这一下，宏宇的病来势汹汹，不出三天，就吃不下东西了。

小玲只好再次来找我父亲，父亲也强硬着要宏宇卖祖宅，这次无论小玲如何哀求，父亲一直是不拿来地契就没什么好谈的态度。

小玲无法，逼着宏宇卖祖宅，宏宇开始还不愿意，又僵持了三天，小玲一方面好言相劝，一方面以死相逼，宏宇只好同意了。

小玲就拿着地契来找我父亲，父亲很高兴，拿了地契，给了小玲一笔钱，说不够再来，还说宅子他们先住着，等宏宇病好了，父亲再为他们找地方。

小玲带着钱再去请那个大夫，但是这次病来如山倒，又活生生耽误了四五天，小玲还没到家，宏宇就断气了。

宏宇一死，小玲没了指望，带着个孩子，自己也没有娘家，又欠着邻里那么多钱，她如何撑得下去。

小玲拿着我父亲给的钱厚葬了宏宇，又收拾了几天，人就不见了。

当天早上，天将将亮，露水还没散，冯妈开门，差点踩到一个大包裹，抱起来一看，那里面包着熟睡的俞琰。

从那以后俞琰就在我家住下了，他那年才三岁，年纪还小，大家都不提他家的事，只说他是我父亲外出捡到的，我父亲母亲对他也很好，时间一久，他忘记了他自己的父母，也就信了。

镇上人只知道小玲和俞琰都不见了，不知道俞琰在我家，府里人知道，但是父亲严厉吩咐不许说出去，我们府上人又多，镇上也没人怀疑。

他在我家住到六七岁，要上学了，父亲就让人把消息放出去，说他外出时捡到了一个孤儿，养在府里了，镇上人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把这事跟宏宇小玲联系在一起。

父亲收了他家祖宅后，心里一直愧疚，不太踏实，于是只是拆了他家的祖宅，但那块地依旧空着。

俞琰在我家住了一年多，我母亲就怀孕了，来年春天里就平平安安生下了我。

我听完父亲的叙述，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父亲却连连叹气“他如今知道了，必定认为是我害死了他的父亲啊，心里不知如何恨我啊。”

我仔细想了想这些事情，跟父亲说:“这也不全是您的错啊。”父亲摇着头，“我见死不救，不仁不义啊，宏宇都生死关头了，我还惦记着他的宅子，耽误了他救命的时间，这是我的错啊。”

我看着懊悔的父亲，又担心他，又担心父亲，又担心自己，心里五味杂陈。

“父亲，冯妈为什么要告诉他啊？”我突然想起这事都怪冯妈要告诉他。

父亲看着我，问道：“你对他，可有意思？”我一听脸就红了，低下了头，父亲竟然问这样的话，这叫我怎么回答？

父亲看我的反应，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跟我说：“我没想到啊，应该把你们分开养大的，竟弄出这样的事！”

我抬头看着父亲，父亲说:“他不满我给他议亲，其实我都给他准备好了田地和宅子，准备给他娶门亲，他成家立业了，我也算弥补了这些年的愧疚了。可是他却告诉我他想要娶的是你，我一听就生气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啊，我怎么可能把你嫁给他？”没想到他真的跟父亲说了，怪不得两人吵架啊。

“他也生气了，觉得我就是嫌弃他穷，看不起他，他说他将来会让我看看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冯妈竟然告诉他了，这么多年都瞒下去了，他现在肯定觉得我害死了他父亲，又阻碍了他的姻缘啊。”

我赶紧说说:“父亲，不会的，他不会恨您的，他父亲的事情不能全怪您，这件事，你们都太冲动了。”

父亲笑了一下，沉默着，他看起来平静了许多，然后跟我说：“这不关你的事，回去吧，别想这些了。”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父亲背过身对着墙摆了摆手，我只好回去了。

一路上我跟梨落都没有说话，我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觉得难以接受，他究竟去哪里了？他还会回来吗？他会恨父亲吗？我心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我迷迷糊糊还想着这些事情，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抬眼一看，窗纱已经透着亮光了，我竟然一夜未睡！

我心里苦笑，又闭了眼，两代人的恩怨，其实大家都有错，我父亲已经愧疚了一辈子了，到了我们，我又成了导火线，这还真是父亲说的造孽啊。

可是再错，我父亲，我家人，我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难道都要去死吗？

他们何其无辜！

都怪我瞎了眼，不认得他是这样扭曲固执的人，还跟他私定终身，最终害了我们一家人啊！

都是我的错啊！

我想起来这些事情，眼泪不受控制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