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十八章 团圆
临府。
没有夏美人的记忆,却莫名对这地方觉得熟悉。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似乎已等她许久。
那亭台楼阁,那来往穿梭的下人,都像是久违了。
不敢贸然直接拜见她母亲赵美如。
先是叫安顿在了后院一处亭子里,临春吩咐了人,送了茶点上来给她和钱芷晴。
她却也没什么心思吃的。
紧张。
很紧张。
钱芷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别怕,大夫什么,早已经都准备妥当了,若然情况不对,我们立刻就离开,有大夫在,还有小春姐和许姐姐在,不会有事的。”
临夏自也盼着莫要出事,她为行孝道,为做弥补,偷摸来瞧她母亲这一眼,若然到头来适得其反,弄巧成拙,刺激到了那可怜女人,那无疑在不孝罪孽上,重加了一等罪。
远远,听到谈笑声。
按照众人的事先安排,她是背对着那声音而坐的。
钱芷晴却瞧得清。
先前还在劝她莫要紧张的人,此刻倒是比她更显紧张起来。
“来了来了。”
无需钱芷晴提醒,她母亲的声音,她即便只是几年前听过一回,却也记得。
那是柔和的,温暖的声音。
“娘,这迎春花开的可真好看,一会儿让小蝶折几枝,插到你房间里去,可好?”
临春的声音。
“这花好端端长在枝头,尚能多开几日,折下来不日就要枯萎凋零了,不用了,叫它这样开着吧。前几日银铃命人送了两盆迎春花的盆栽到我房里,我瞧那已是欢喜。说起迎春花,你父亲比我更喜欢,当年你还在娘腹中的时候,你父亲便在那说,若是生下来,就叫你临春花,我一听,这春花春花,俗不可耐,没允。”
临春笑道:“那最后,去了那花字,成了临春?”
“最后倒也不是因为迎春花给你去的临春,择的四季,春夏秋冬,你父亲当年总想着我能给他生上四个闺女,分明取名春夏秋冬,你叫临春,再有个妹妹叫……”
钱芷晴和临夏皆是呼吸一顿,等着赵美如接着往下说。
她却顿住了,然后,听到了临春着急的声音:“娘,娘您怎么了?”
“临夫人。”钱芷晴也站起身,一面对临夏道,“好像是晕倒了,你别动,我去看看。”
临夏也不敢妄动。
她断没想到,只是自己的名字,便对她母亲伤害如此之深。
所以,今日这面,还能见得嘛?
那厢,赵美如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临夏松了口气。
“没事,就是忽然有些头晕目眩,许是这天暖起来了,日头有些恍,方才说到哪里了?——这位是?”
大概问的是钱芷晴。
钱芷晴恭恭顺顺道:“临夫人,我叫钱芷晴,我是小春姐的朋友,今日受临春姐所邀请,带着好友来府上做客。”
大抵,钱芷晴指了亭子的方向。
临夏感觉到身后有两道目光。
她很想转过去,到底是按捺住了。
“春春,你难得叫好友来家里玩的,今日既叫了朋友,怎好把朋友晾在一旁,倒来陪起娘来。快些,去同你朋友玩耍,莫要怠慢了人家。——钱小姐,不知可是柱国将军府的那位钱芷晴钱小姐?”
钱芷晴忙道:“是,柱国将军正是晚辈的爷爷。”
赵美如显得很高兴:“我家小春少有朋友,倒不想能同钱小姐相交,柱国将军盛名远播,我等钦佩不已,钱小姐以后要时常来家中玩耍,如今春日,出去郊游也好,寻些年纪相仿意气相投的朋友,去踏踏春,若有那何时男儿,也替我家春春物色物色。”
临春娇嗔:“娘,您就别张罗这种事了。”
临夏坐在亭子里,嘴角微勾,心中和暖。
“夫人,隔几日天气好,咱们一起出去踏春吧,听小春姐说,您许久都不曾出门了,我知道一处地方,人少风景好,还能划船游湖,又能野炊炙烤,我们相邀同往,可好?”
赵美如轻笑:“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这去了,可不叫你们受拘束嘛?”
“怎么会。嗷,对了夫人,我那边朋友,一直没给夫人引荐呢!”
临夏深呼吸了一口。
然后缓缓站起身,缓缓,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但见眼前不远处的妇人,满目茫然,然后,神色忽然慌乱一片,还好好一人,瞬间如疯如狂,捧着头颅,痛苦的蹲下了身,不跌哭喊:“不要,不要,不要。”
临春说,这些年,但凡她受了刺激,便做如此状态,口中或喃喃,或惊叫,或痛苦“不要”两字。
显然,临夏的出现,诱发了她的病症。
见状。
钱芷晴赶紧阻挡了赵美如的视线。
而临春也紧紧抱住了赵美如。
“娘,娘,娘!您别这样,娘,您别这样。”
临夏站在那不知所措。
早已经在后面准备好的德妃,不,如今该叫她一声本名,许银铃了。
许银铃带着几个大夫,匆匆而来,几人七手八脚的就要把赵美如架下去。
赵美如身怀武功,忽然发力,把众人都给震了出去。
见状,大家无不震惊。
便是临春也束手无策:“怎么会这样,娘以前不会攻击人。”
赵美如打退众人就开始狂奔。
钱芷晴飞步上前,拦了她的去路。
然而,赵美如的武功,钱芷晴根本不是对手。
几十招下来,她节节败退,眼看着顶不住了,这在场众人,也就还有个临夏身怀武艺。
赵美如飞步欲跑,只怕她出了这将军府,便酿成大乱。
临夏顾不上那许多,对临春一声令下:“快去找人。”
足下一点,凌空而起,加入了钱芷晴,挡住了赵美如的去路。
临夏武功,自远在钱芷晴之上。
轻功造诣更是了得。
在发现自己一人就能应付她娘后,便叫钱芷晴退下,她怕两人联手伤了她娘。
“娘!”她企图唤醒赵美如,一面接招,一面喊,“是我,我是夏夏,我是娘的夏夏,娘,你醒醒,你醒醒。”
赵美如疯癫至极,出招全然无章法,只把阻挡她的人当成仇敌,招招用力。
而临夏不敢回手,只是阻挡和拆招,被动极了。
况还要分神说话。
“娘,我是临夏啊,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我当年的任性会让你受到这般打击,娘,娘,原谅我,娘,我错了。”
边说着,眼泪边不断落下。
看看她,把好好一个人,活生生逼成了什么样。
当年,若然只是死了临献一人,以她娘的坚韧,何止于崩溃至此。
生儿三人,半年之间,丧去两人。
此般打击,生生击垮了这个顽强的女人。
当年跟着临启芳沙场杀戮时候,她巾帼不让须眉,何等女中豪杰。
可她也是个母亲啊。
刀子扎在身上,无非只是痛楚。
刀子扎在心上,那便不只是痛楚。
临夏想到当年自己在地牢里救了宣王,因功得见家人,只因为几处烧伤,她母亲便哭的不可自己,几成泪水。
她当年刚承了夏美人的身子,对亲情有并无观念,内心淡薄,还吐槽这娘莫不是水做的,怎能有这么多的泪。
却原来,是她可怜,是她上辈子的妈没有给过她温暖,是她不知道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牵挂和爱可以有多深。
现在她知道了。
她死遁成全了自己的潇洒,却逼疯了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娘,娘,我是夏夏啊!”她想做回她的夏夏,她想做回她的女儿,她想做回有母亲疼爱的孩子。
赵美如意识依旧模糊,对临夏阻挠她离开这件事,十分烦躁。
出手也越来越狠。
一掌被击中心口,一口血随之吐出。
钱芷晴飞身上来:“临夏,这样不行,你得还手。”
“我怎么还手,这是我娘啊。你退下,小心。”
一把推开钱芷晴,就钱芷晴那点功夫,根本不可能是她娘的对手。
钱芷晴险险被推开,才惊觉方才惊险。
这临夫人果然是疯到彻底。
临春还没回来,临夏负伤了,应付的更为困难。
她不由大喊起来:“临夫人,你醒醒,你醒醒,那是临夏,那是你的小女儿,她没有死,她回来了,临夫人。”
临夏喊都没用,何况她。
一拳对着心口袭来。
临夏交叉双手挡了,可也被震了心脉,往后退了许多。
赵美如见她退去,便要从东侧飞身离开。
临夏连气息都不及调匀,强行运功追了上去。
再次拦住赵美如去路的时候,赵美如眼中已经有了杀意。
劈掌而来,临夏仓促躲过,却不想她还有一爪等着临夏,对着临夏的脖子,落了下来。
“娘!”她大叫。
这一爪,足以抓破她喉咙。
也是这一声含泪大叫,眼前人猛然一怔。
临夏的眼泪落了下来:“娘,是我,是你的不孝女临夏,娘!”
赵美如经在那,眼神中的杀气渐渐隐去,然后,怔忡的,茫然的看着临夏。
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夏夏!”
临夏大喜:“娘,是我,是我,我是夏夏。”
大颗的眼泪,从赵美如眼眶之中落下,她那握成爪的手,慢慢放松成掌,轻抚上了临夏的脸颊。
皮肤贴着皮肤,临夏感觉到她掌心的颤抖。
“夏夏?”她嘶哑的重复喊她。
临夏不断点头:“是我,娘,是夏夏,是夏夏回来了。”
“夏夏,夏夏,夏……”
“娘!娘!”
情绪过激,赵美如晕了。
晕在了临夏的怀中。
临夏惊呼,忙从屋檐上把她送回地面。
临春也正带着人回来了。而那些被打退的大夫,也在许银铃的招呼下,赶紧围了过来。
*
半日后,赵美如缓缓醒转。
茫然的看了一圈四周,忽然坐起身来:“夏夏呢,我的夏夏呢?”
彼时,临夏怕她醒来再刺激到她,一直在外面候着呢。
听到里面的叫声,猛然站起身来。
而钱芷晴也正跑出来:“临夏你快进来,你娘找你呢。”
临夏忍着鼻腔里的酸涩,努力调整好呼吸和表情,走进了内室。
大家给她让出了一跳路。
床上的人看到她后,眼泪不住落下,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是夏夏嘛?只是娘的夏夏嘛?”
临夏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上前,跪在了床边:“娘,是我,是临夏,临夏回来了。”
一屋子,无不都在擦泪。
赵美如紧紧抱着临夏,母女重逢,而这些年缺失的记忆,也全部涌回了赵美如脑中。
她几乎,嚎啕大哭。
“夏夏,娘以为你死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还活着怎么可以不回来看娘,你哥哥走了,你也走了,让娘怎么活,怎么活啊,夏夏,你这个死孩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娘,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娘。你和你哥哥这么可以这么对娘啊,你们都是娘的心肝,是娘的命啊,你们这是要娘的命啊。”
屋内,哭声更响。
临春跪了了临夏身边,哭的比赵美如还凶:“娘,您好了是吗?您都记起来了是吗?娘,哥哥不在了,还有女儿,还有女儿在您身边,现在夏夏也回来了,娘,您以后要好好的。娘,我们一家人好好的。”
“对不起,娘,我错了。”临夏有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要说,“对不起,对不起,娘,我真的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赵美如紧紧抱住了临春和临夏。
屋内众人,无不动容。
这一夜,临春和临夏都睡在赵美如身边。
临夏把当年的事情,以及那几年在外面流浪的事情都告诉了赵美如。
娘仨几乎彻夜未眠,多数时候都在哭。
虽然团聚了,虽然她娘的病似乎也好了。
可到底,他们哥哥,她娘的长子,是真的没了。
临夏想,这一夜,恐怕还有一个人,也彻夜失眠了吧。
不,自从临献走后,她知道,她一直都在失眠。
早晨,赵美如和临春终是体力不支睡去了。
临夏胸口疼的厉害睡不着,她娘打的,不过也没叫大夫告诉她娘。
起床出去,便写了一封书信,是寄她父亲的。
家中母女相认之事,想来父亲知道,必感欣慰。
写完信,便叫丫鬟引了她去许银铃的住处。
如她所料,许银铃一夜未眠。
这一整夜,她竟是写了一夜字。
等到临夏进去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纸。
所有纸上,密密麻麻落着的只有两个字:临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