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行情诗
一片软软的云雾,来了又去,一阵山间的清风,去了又来。来去之间,岁月无声,峰林无垠。远处只见,绵绵气海上的一朵夕阳,即将凋落。慢慢变暗,暗暗入夜,夜夜难眠,那是又过了孤独的一天。
在这片余晖里,有座青峰独立,峰顶纵览天地,其上独放一方琴桌。
桌边独坐着伊芙,她的美,好在被这天色略遮。
冷冷的七琴弦,晶莹如雪,安静如漠。这琴是有些旧了,琴面上从承露到岳山,从岳山到龙龈,都布满了木料吸纳的时光痕迹。陈旧。这琴是有些老了,十三徽都略模糊,从高到低,从远到近,秀丽的红色都暗淡成了模糊青春,像爱人老去的脸。斑驳。
但,这陈旧斑驳的琴,毕竟还在。
当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弦,那寒衣冷袖搭到旧琴的肩,尚未弹起,它仿佛已经回响了多少岁月经年。
多少当时遗忘的春花秋月,岁月经年。
琴声轻轻响起,极轻极轻,似乎唯一的听众便是琴桌上小香炉。亦或是,它无形的香味。亦或是,香味里的时间。
琴弦,心弦,不分彼此,一旁的山林喟叹,卷起层云,带的她青丝微微扬起。
伊芙玉手轻轻按着琴弦,奏出一段美丽的泛音,那音乐是如此明媚,在逐渐暗淡的寂寥世界,勾勒出来一个曾经明媚的春天。
芸芸众生都有的,回忆里那种心动与明媚的春天。让人长叹啊。它明媚在爱人的一眼,明媚在邂逅的街角,明媚在牵手的触感,明媚在车站的挥别。
乐声凝滞又安静,一字一句的倾诉,让心神刹那沉入往昔。那醉人的往昔啊。
伊芙轻柔勾拨着琴弦,弹着一段简单的节奏。古琴的声音依靠空箱的回响,而这旧琴的乐符,若有若无的在月光下的云海,在寂静中的山林里回响。这回响,有着过耳入魂的婉约。那婉约,如泣如诉,缠绵悱恻,哀伤动人。
她身后不远站着一位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看秀丽青纯的容貌正是听雪。听着听着,她便拿着手帕去擦泪。
伊芙轻柔的重复着简单的节奏,缓缓,悠悠。很多遍以后,虽然情绪使得音色略有不同,但确实听得清只有三行。
简单的只有三行这么短,又能刻进生命里,化为刻骨铭心的音符的,一般只有情诗。
一生难忘的情诗。
听雪在流泪,她听到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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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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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善于绘画,也不善于写诗
只好弹起简单的音乐
如果喜欢,你会对我说不善于说的情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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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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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聊天快要冷清的时候
我就像一个忘词的演员
紧张的想把心里话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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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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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相思也是一种乐趣
每当见到你
就笑话昨晚辗转反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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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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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看到你拿着玫瑰花时微笑
你却说时间不多了
城市里熄灭了最后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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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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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着急的找到我
我好高兴
还有点后悔,不该推开你的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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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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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分开却抱歉找不到理由
请你忘了我,让我枯萎在花开时
这样你我就会忘记最残酷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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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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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温柔的搭在你的手上
你的新娘比我漂亮
我在角落里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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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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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十年来幸福么
我说谢谢,过得很体面
却不自觉的把假发藏进枯槁的帽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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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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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痛的不是辐射灼烧切割这身体
而是你
像一座墓碑一样的凝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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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段凡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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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今月今日,又想起你
旧日旧月旧年,天人永隔
如果再会,你会对我说不善于说的情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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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符袅袅,轻云曼曼。
星月浮沉,万里萧萧。
伊芙玉手轻按琴弦,弦上冰霜凝在指甲,微微平静芳心。然后那白皙的手指勾拨,轻碰,起落。
慢慢,重复,慢慢,模糊,三行情诗越来越轻。
听雪不敢靠近她,因为知道这时她只是一个孤僻的女子。她不愿意给人看到,哪怕有着无数道的岁月的门帘,也遮不住的那一双明媚的眼。
这诗,这音符,这画卷,只属于她自己。
空灵哀婉的琴声里,简单冰涩的诗句,短暂的让人捉摸不清,绵长的像生生世世的思念。
最后只剩下清清淡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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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许久。
听雪拿着手帕轻轻的擦着眼角,默然而立。心中还留着那段旋律,抑或有欢乐,抑或有悲伤,抑或有悔恨,抑或有迷茫。当乐声不知停了多久,她才醒来。听雪整理了下仪容,垂手轻轻靠近伊芙。
云散了,风却不停,单薄的衣裳上,一片月夜微明。听雪很想安慰面前如水如光如月如云的女孩,可她及腰的黑发,今夜遥远似第三轮月。
伊芙安静的坐着,玉手叠在膝上,娴静的出神。听雪不敢搭话,只有无声的陪伴。
直到伊芙轻声说:“你刚才可听到了什么?”
听雪故意轻笑道:“听雪感知到了风声,一些夜月里飞鸟来往的鸣叫,还有。。。主上琴里的一首诗。”
伊芙偏偏头,软软的说:“诗不存在,那是听错了。”
听雪轻掩笑意,安慰她道:“是的,不存在。不过曲子过于凄美,那一世未成一缘,今日再补也不迟。”
伊芙微微惆怅:“许多世,许多缘,拿什么补。。。”然后她有点醒有点恼的说:“笑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的不是情缘~”
听雪掩住笑意,回道:“我知道的,还有很多类型的嘛,比如兄妹什么的呀,同窗什么的呀。”
伊芙轻哼一声,侧身照面。她今天穿着一条朴素的长裙,颜色纯白。裙侧两个大口袋,胸口还有个小小的萌萌的雌猫头像,可爱极了。也许因此,她没罩着披风,却戴着一副小巧的蝴蝶状面罩,想必以为这样就掩饰了身份。可惜,那及腰黑发和清冷肌肤构成如画如诗的温柔,一点樱唇勾人心魄,却是藏不住的动人绝色。唉,听雪满脸遗憾的样子,美人也爱美,从来也见不到面具下的玉容,忍不住遗憾的一叹。
伊芙先是隐约一丝得意,然后有点牙痒痒。自己刚才只顾沉迷乐声,却忘了听雪的元力感知极强。她感受到的应该不止是乐声,还能猜出一些乐声后面的故事。脸上若有若无的热了,伊芙咬咬下唇,似在思量什么补救方案。
听雪慌了,不敢再聊这个话题,正色言道:“公子在信里问,给主上寄的秋装还合身吗?糖果盒里的零食,吃的满意吗?”
伊芙尽力自然的背过身,撇了眼身上的衣服,淡淡回道:“宽大了些,告诉兄长,我比他想象中还要瘦。糖果,我才不喜欢小孩子家的零食。。。就说口感一般。这些礼物可都是那什么城供奉的?”
听雪强忍笑意答道:“是的,来自崎舟。它原本隶属于至高神的一个养殖位面,四个月前和另外一座城市,一同被几个小邪神牵引到迷失绿海。哼,后面的家伙,胆子和胃口都挺大。现在由于有公子的干涉,虽然有一些损失,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
伊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懒懒的靠在琴桌,两手支着白玉般的下巴,轻轻的道:“嗯。。。”
听雪很高兴她不再萧索,继续细说:“公子真聪明,掐了段谕令说是救下活祭品,找到百年老店。其实哪有什么百年老店,白娜她们一头雾水,就在那城市里瞎找。找不到就只好平日里四处搜索,慢慢就为了那座城市到处争斗了。”
她看伊芙有在听的样子,更高兴的说:“前些日子,丫头们实在没办法了,就把各种店里的好东西放到祭坛上献祭。礼物是到了公子那里,但他挺坏的,含含糊糊的回应。搞的白娜她们一头雾水,直到我前些日子用神使的身份解释了这些神谕全部是他下的,白娜才恍然大悟。她恨得牙痒痒的。”
伊芙浅浅一笑,只是一闪而止,峰顶万物一亮。
走到桌边,端出小套茶具泡茶的听雪被晃的呆了呆,然后笑说:“当时听雪并不知公子要这座城的意图。毕竟玲珑索要动荡的城市时,我写了一大张纸。从位置,资源,种族构成和元石出产来看,这座城都平平无奇。现在看来,原来是公子想要给主上送一点礼物呀。这就对了!那它可比什么无暗,万向等等强多了。”
看着伊芙有听,听雪便优雅的泡好新茶,端到她手边,说道:“今年玄武族的供奉。”
伊芙轻吹着碧绿茶汤,淡淡说道:“这些邪神老实吗?要不要调孤光去一趟魔渊?”
听雪斟酌回道:“这些邪神不傻的,看到白娜以后都老实的很,老实到都懂得维护附近的生存秩序。所以我看不必调孤光了。她又不知道公子之事,接到神谕,九成会误以为主上要处理魔渊,落实星隧迷宫外的责任。她是打得过那一位的,但魔渊里无数怪物总是要清场吧?那她会带什么军团去助阵呢?永恒星辉,亿万空龙,无限元素,还是暗海巨兽?依我看,与其动用这些军团打成神魔之战,动摇了最高战场,不如就让公子自己去稳定局势。再说这主位面物竞天择,每天都在弱肉强食,您可是管不过来的。”
伊芙轻轻啜饮,心不在焉的问道:“嗯~主位面里,他还,你还需要调什么人?”
听雪嘻嘻一笑说:“不用调人,公子那里只是小场面而已,我这摊子足够。一来人多了事就多,平白还惹眼。二来人少了才方便,万一您想去见他一面呢?”
伊芙斜了听雪一眼,她就吓得吐吐舌头,收敛笑容认真说道:“在主位面以外的就不用提了,调谁都动静太大,孤光和流月要是猜到了,您可有的头痛。而在主位面以内的,我这摊子以外,实力最弱动静最小的就是白娜她们了。所以不如不动!上个月我回应了公子,拨去了一座文明之星,挂名在德西维尔那里,一位女神足以支撑公子的局面。”
最后,她小心的看着伊芙,斟酌说道:“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公子打算成立一个商会,我也要参与,这样以后插手就自然的多。如果,东洲有几位主宰能说句话会更好。对外,只会显示是宠爱白娜罢了。”
伊芙微微点头,然后放下茶碗,改问些女孩子间的趣事。听雪便一边煮茶,一边聊天给她解闷。云开月靡,轻风徐徐,两女轻饮谈笑,自有一片静谧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