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山倾
夜晚,办公室内的窗帘敞开着,顶灯发出惨白的光芒,疲惫、虚弱,像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柯兴洋背对着柯延振,独自凝望着窗外繁华瑰丽的高楼大厦。
“警察当场抓了我们几个接应的人,然后刚刚把冯义被带走了。”柯延振汇报道。
柯兴洋冷哼了一声,“事情办成这样,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父亲......”柯延振急着解释道,“事情还没有这么糟糕,除了冯义,我们也没折损什么人,安南那边来的人可是全被抓了。只要冯义口风够紧,他一个人担责任,查不到我们头上来的。”
“你是觉得我们被那边连累了?”柯兴洋问道。
“从结果上来看,是这样。”
柯兴洋怒吼道:“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你自己没能力,还怪别人?要是你指挥得当,我们就应该全身而退。赔了个冯义你嫌少?他进去了,指不定给我们捅出什么样的篓子来。”
柯延振应道:“您说的是。但我找的场地不是自己的,不一定会查到我们。”
“算你还有点脑子。”稍稍平息了怒火,柯兴洋冷酷地吩咐道:“我给你一次补救的机会,他经手的地方,你赶紧给我全部处理干净,动作要快。”
“是,我现在去处理。”
柯延振走后,柯兴洋独处了几分钟,又把大儿子给叫了过来。
一进门,柯舒平就关切地问道:“二弟什么地方没做好,惹您失望了?”
柯兴洋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里,竟显露出因为老迈而产生的云翳,“你来坐下吧!事情你大致也听说了,就别让我再复述了。”
柯舒平却是突兀地笑了,“爸,为这么件小事生气,不值得。”
“小事?你以为我们的生意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柯兴洋反驳道。
柯延振摆出一副长子应有的恭敬模样来,说道:“不管怎样,您别气到自己,别伤了身体。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一点点补救了。”
柯兴洋摇了摇头,许久后,他又开口道:“家里的生意,你接手管一点吧!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好。”
柯舒平却笑着答道:“爸,我放心二弟。您既然把生意交给他了,就应该多信任他一点。不然,他怎么办得好事情。”
“舒平,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接他回来?”柯兴洋自然是不会相信他这一番说辞的。这十余年下来,柯舒平表面上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任何反对柯延振的话,可柯舒平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柯兴洋无法确定。
但要是柯舒平心里毫无芥蒂,柯兴洋这个做父亲的断然是不会信的。
“您都把他领回来十余年了,现在还来问我做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柯舒平答道。
柯兴洋怔了怔,满脸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我也是怕你一个人做不来,才想找个人来帮你分担。”
“我理解您的意思,有延振在,挺好的。他虽然做得不太完美,所幸还是能帮您分担一点的,您也不用太辛苦。”
“那你呢?”柯兴洋回道,“你就没打算稍微帮点忙。”
柯舒平自嘲道:“我不是那块料,没天分,学不来。”
“我也老了,不想再事事亲力亲为了,交给外人又不放心。”
柯舒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并没有给父亲他想要的答案,只道:“您多给二弟一点时间,他能做好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见他还是这样的态度,柯兴洋也强求不得,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出了门,柯舒平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阴冷的笑,自言自语道:“这次没弄掉你,是我疏忽了,下次,不会了。”
他一个人回到车里,坐在驾驶座上,构思了好久,终于,编辑好一条颇为满意的短信,发给了秦臻臻。
“别着急,这还只是个开始。”
手机那头,看到短信的秦臻臻颤抖着跌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顿时感觉到彻骨的寒意融在血液里,逐渐在周身蔓延开来。
她哽咽着喃喃道:“只要有一项罪名,随便哪件都可以,只要有一件让他伏法就行了。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这么难!”
她将十指插在自己的头发里,顺着头皮用力地往下按,想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只能陷入更深的恐惧。
十几分钟过后,她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自己的房间,拿出药片,一把一把地往下吞。
她没数自己吃了多少片药,断然是超过医嘱了,可她也不在乎。
感觉到自己有些发颤,她本能的扯过被子来把自己完全裹了进去,却又觉得无济于事。
经历过一番艰难而毫无意义的思想斗争,她从抽屉里翻出另一瓶药,就水吞下,然后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
恍惚间,她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看到了常年住在病房里、精神萎靡的母亲,看到了一个个稚嫩的少女,也看到了一张张扭曲变形的干枯面孔。
秦臻臻感觉自己在不断往下坠落。往下,是无尽的深渊,往上,是缓缓合上的一线天。
她伸出手臂,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她似乎听见了沈景行的声音。
然而他到底在说什么,她却怎样努力都听不清。
身体还在不断下坠,感觉到沈景行似乎说完了,她费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些声音来,“晚安,再见。”
终于,她合上了疲倦的双眼,在黑暗中,安详地沉沉睡去。
晚安。
再见。
半个小时之后,当沈景行赶到秦臻臻的住所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的狼藉。
床头柜上空空荡荡,各类玻璃包装护肤品碎了一地,流出粘稠的液体,混杂其间的,是一颗颗白色的小药片。
秦臻臻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
“臻臻?臻臻?”
她毫无反应。
他捡起地上的药瓶,将瓶身上的标签拍了下来,抱起秦臻臻就往楼下冲。
上车,飞驰,急诊,抢救。
直到看见秦臻臻被推进普通病房,沈景行还是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她大量服用安眠药,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等醒来了,要注意安抚病人情绪。”
这是安大夫今年第三十七次抢救大量服用安眠药的患者,见过了太多的迷惘与痛苦,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轻轻拍了拍沈景行的肩膀以表支持,然后迅速离去。
沈景行回到病房里,枯坐在座位上。他不知道,秦臻臻到底怎么想的。这样做,是想自杀吗?
秦臻臻安安静静的在病床上沉睡着,带着呼吸面罩,回答不了他心中的疑问。
还没等她醒,病房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柯延振。
“是你?”沈景行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病房门口,看清楚了来人,二话没说,上手给了他一拳。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思考,柯延振既然现在出现在这,秦臻臻的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还没进门就被狠狠地打了一拳,柯延振感到万分疑惑,但瞥了瞥躺在病床上的秦臻臻,看了看红着眼的沈景行,再结合柯舒平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说过的话,他也立即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合理真相来,也跟着道了句:“是你!”
“我会照顾她,这里不需要你插手!”柯延振压着声音说道。
沈景行冷冷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
“用不着你管,我会带她回家。”柯延振喊道。
“哪个家?那个让她一刻都呆不下去的秦家?省省吧,多费点心思干正事。”沈景行嘲讽道。
沈景行开始后悔,怎么没能早点把她从家里接出来。
他完全又这个能力保护她,可是他当时却只想着让她多提供一些情报;甚至,还因此没有反对她去见柯延振。
要不是因为这样,要不是没有早点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她今天也不至于非要绝望地大把吞药,然后现在无力地躺在病床上。
“你趁早走,她醒了,不会希望看到你在这边恶心她。”沈景行又道。
“你胡说什么!”柯延振反驳道。
沈景行到了气头上,也开始口不择言了,大声喊道:“你们柯家自己干得什么龌龊勾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是什么货色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以为臻臻会喜欢你?你以为她无缘无故会接近你?她天天盼着你们疯狂到灭亡呢!”
沈景行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柯延振再不听明白点什么,也是不可能了。
“你在暗中给我们使绊子?”柯延振问道。
“你们家得罪人不够多吗?还需要我动手?”沈景行不留情面地回道。
“你到底知道多少?”柯延振顿时露出了凶狠的眼神。
沈景行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多不少,对付你刚刚好。你那边的烂事还没把你弄到焦头烂额?劝你趁早回去处理,不然,可能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柯延振又望了眼秦臻臻,不再说话,转身离去。要不是沈景行今天气昏了头,说漏了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沈家还在暗中对付他们。
这次交易的失败,在多大程度上和沈家有关,柯延振并不清楚,但从此以后,他不得不开始提防着沈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