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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8月24日,上海外围――罗店。

如血的残阳抹红了天边的晚霞,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夹杂着那么一丝血腥气,让人一闻就知道这儿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战。这是赵剑虎所在的那个连第三次打退鬼子的进攻了,连里所剩的弟兄已经不多了,算上轻伤的能打的只有三十来人。天已擦了黑,估计这是鬼子的最后一次进攻了。连里马上就要补充新兵,对于这一点,赵剑虎已经习以为常了。中日在上海开战以来,似乎每天如此,每仗如此,打残了再补充,然后再被打残,再补充……赵剑虎也是这样被补充进来的,和两天前他刚进来的时候比,这个连的人已经几乎被换了个遍,原先的连排长都牺牲了,现在的连排长都是从昨天的战斗中幸存下来的老兵中临时提拔的。“按这样的速度,没准明天我就能当排长了”,想到这里,赵剑虎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但这一丝笑意很快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冲淡了,因为这意味着在明天或是后天的战斗中,自己很快也会挂了。

赵剑虎并不是军人出身,他是江西一个老表的儿子,打小生活在罗霄山脉北麓的一个山村里,农忙的时候帮着父亲给地主干活,一闲下来他就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往林子里钻。别人喜欢掏鸟窝,他不喜欢,他喜欢用石头砸。久而久之,越砸越准,距离四五十米高的鸟窝子,他几乎可以百发百中。再后来,不光砸鸟窝了,连鸟窝里飞出的小鸟他都能砸下来,因此他得了个诨名,叫“神手赵”,村里的大爷大婶都喜欢这么叫他,但他却并不喜欢这个外号,他还是喜欢别人叫他的小名“虎子”。

赵剑虎十五岁那年,山上来了红军,闹起了土改。山上红旗飘飘,山下自然也不会太平。红军经常出动小股部队袭扰山下的地主、富户。为此,虎子那个村的地主刘进财和周围几个村的富户一合计,干脆从上海黑帮那儿购进了一批枪支弹药,搞起了民团武装。村里的男人几乎都被刘进财抓去当壮丁了,虎子和他爹也不例外。可这些乌合之众哪是红军的对手,在一次遭遇战中,刘进财被打死了。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眼见没了主心骨,团丁们哪有心思打仗,呼啦一下全散了。虎子他爹拽着虎子连夜就逃了出来,远远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至于要去哪里,虎子也不太清楚,他只听他爹念叨过一次,就是去他姐家找点活干。

虎子的姐是在虎子还没满月时离开家的,那年虎子的娘闹了场急病,还没来得及看上虎子几眼就撒手人寰了。家里本来就穷得揭不开锅,为了给虎子他娘治病,家里又欠了一屁股债。没办法,虎子他爹一咬牙一狠心,把女儿卖给了上海南郊松江镇上的一个冯姓皮货商的儿子做童养媳。这之后,虎子他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对于虎子来说,爹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从江西西南的山窝窝到上海大都市的路是那样漫长而艰难,虎子他爹带着虎子这厢一边走一边给人打短工糊口,那厢还沿途打听女儿在上海的下落。春秋数易,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一个叫南昌的大城市,在那儿,父子俩偷偷地扒上了一列运煤的火车,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火车缓缓地驶离了站台。

夜像一床沾满了污渍的棉被,黑沉沉地压了上来。虎子把头枕在他爹的腿肚子上,将大半个身子埋进了比夜还黑的煤堆中,仿佛这是上天丢给他让他裹着御寒的破棉絮。

“爹,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上海找你姐。”

“上海是什么地方?”

“是现在最繁华的大都市,哎……”虎子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都怨你爹没本事,在你刚出世那会儿啊,家里穷,为了给你娘治病,你爹把你姐卖……卖到了上海。”他哽咽着,两行浑浊的老泪已经扑簌簌地滚落在他的脸颊上。这么多年来,老人每每提及此事都这样,“不说了,不说了,好在上海不打仗,不闹兵灾。”他抹了一把眼泪说。

“是谁和谁在家乡那儿打啊?为什么要打啊?”虎子想问个明白。

“听刘进财说是**和**打呗,哎,打来打去……只是苦了咱种田人。”虎子爹摸了摸虎子的头,喃喃地说道,“快睡啊,明儿还赶路呢!”

“**”、“**”这些词儿赵剑虎还是第一次听到,以前他只在村里见过当兵的,不是今天穿黄绿色军装的,就是明天穿灰土布军装的,至于为什么要打,他分明从他爹的脸上读到了一个唯一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赵剑虎惆怅地望着车厢外的夜色,树影像黑色的巨人飞快地向西跑去,他下意识地感到他离家乡越来越远了,家乡的山,家乡的水,还有他和小伙伴们捕山鸡、砸鸟窝的童趣,这一切都将随着这飞奔的列车离他远去。

睡意随着车厢的抖动不断地袭来,像爹那只爱抚的大手,悄悄地拉下了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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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爆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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