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隐瞒
沈石岩愣了一瞬,颤巍巍地迈出牢房。
他是个何等精明的人,沈挽筝哪里有天大的能耐为他的自由奔走,又如何得来的特权赦免他这个嫌疑犯。
心下仿佛有一根弦戛然而止,断裂出疑问的缝隙。
沈石岩问她:“你娘呢?”
沈挽筝正与他相走着,甚至脚步有些匆忙,只听她微微喘着气道:“跟挽恒在家等您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似让沈石岩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线索,只见他忽然止了步,又问:“那陆江沅怎么办哪?”
沈挽筝被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不知所措,双手不由自主地交握在一起。她顿觉五味陈杂,强忍着心痛,不以为意地笑道:“江沅?他不是在宁县好好儿的吗?”
她紧紧攥着手,指甲掐着手心,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沈石岩听罢犹如当头棒喝,他哽咽道:“孩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跟我装傻哪。咱家哪有这翻云覆雨的本事去搭救我出狱,你且说说,你答应了对方什么条件?”
“我——”沈挽筝的眸光徒然暗沉了下来,再细看,却又是极亮,“不过是认识个朋友罢了。”
沈石岩摇摇头,冷哼一笑,便不再作声。沈挽筝叫了辆车来,两人则一直坐到沈家宅子,也没再说话,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默之中。
黄昏时分,夕阳从山头滑落,轻飘飘地沉入河中,溅起斑斓满天的晚霞,河面宛如染上了一抹血色,始终风平浪静。
沈挽筝立在小院子里,望着那燃烧的霞光,心里像揉进一把烫沙子,蔓延出千疮百孔,是彻骨的疼痛。
她决定硬撑着隐瞒所有人,对此事闭口不提。
那傅雨祁是什么样的人物,红粉丛中游走,片叶不沾身的。指不定转身就将她抛之脑后,与其公开两人不明不白的关系,倒不如权当一切不曾发生过。
沈挽筝越发觉得,事情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至于陆江沅,她应当寻个好时机跟他坦白。他是无辜之人,有权利知悉所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弥漫在心头,真是造化弄人,她而今已不是清白之身,与陆江沅注定有缘无分了。
兴许是前世十恶不赦,才换来此生的情深缘浅。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竟有些艳羡彼时的自己。
思忖到此处,沈挽筝凄然地笑了起来,双瞳空洞而绝望。
“孩子,你为何不进去?”沈母说话的声音,温柔平和,瞬间拾回了沈挽筝的千头万绪。
沈挽筝微微垂下眼眸,扬起脸时,露出一丝笑容:“高跟鞋穿久了,歇一歇,着实累脚。再者里头都是长辈,插不上话,沉闷得紧。”
客厅里摆了一桌子的菜,顺道请了几个亲友,说是给沈石岩接风洗尘,除尽霉运。
沈母拉着沈挽筝坐下,一一向她介绍,又连连夸赞她聪明睿智,救出沈石岩,是沈家大功臣。
众人附和,顺势讨论起来,席间一片赞许之声。
沈石岩的眉头没有半分舒展,一直紧紧蹙着。
众人误以为沈石岩被诬陷入狱,心中怨气未消,便竭力讨好。
只因皆认定沈家今时不同往日,毕竟攀上了十分有利的关系,早晚会飞黄腾达,到那时也好开口让沈石岩提携提携。
所以,众人并不大关心沈挽筝使了什么手段,同时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上不得台面,因而自顾自奉承着沈石岩。
的确,于旁人而言,结果才是最要紧的,过程显然事不关己。
“老哥哥,来来来,走一个!”
“哎哎哎,石岩,你干了他那口酒,别忘了兄弟我这儿也有呢!”
“你们都别跟我抢,让我他敬一杯!”
沈石岩面上不知是喜是忧,一杯接一杯地喝得伶仃大醉。
在这一片喧哗之声中,沈挽筝那一叶回忆的扁舟,仿佛又驶回了当初与陆江沅订下婚约的时候,搁浅在陆江沅温柔的眼波里。
他说:“回来时,给你买个更好看的簪子。”
“你有什么要我捎带来的。”
“傻人有傻福。”
”回去吧,快回去。”
路生是个下人,不得上前席来。于是他在后厨吃饱了饭,蹲在墙根底下,捡了个石头在地上乱画着。
过不多时,沈挽筝便辞席走了出来,路生忙叫住她:“姐姐。”
沈挽筝此刻脑中是杂乱空泛的,如同坠入云雾。她转过身子,好一阵才发现是路生,她笑道:“怎么了?”
路生漆黑的眼珠闪动着,只见他伸出右手,慢慢摊开来,一支玉簪赫然映入眼帘。
“姐姐,是你的东西吗?”
那玉簪像漂浮在水面上,有着模糊不清的影子。
原来呀,是沈挽筝满眼泪花,直至掩盖不住,才滚落下一行清泪。她极快地拭去了,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将玉簪接过来。
“是我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谢谢你。”
沈挽筝素手一拈,将玉簪捏在手心。平日她是爱极了这根簪子的,如今更连瞧一眼都舍不得了。
路生打量着她,不禁问道:“姐姐,为什么从外面回来就一直觉得你不畅快,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沈挽筝脱口否认,“只是有些累了,害你也忙活了一天,早些安置吧。”
“哎,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路生仿似自言自语。
沈挽筝略略一愕,说道:“长大有什么好,不如幼时无忧无虑,事事身不由己。”
“长大了才能保护你啊。”
稚嫩的声线,划破周遭沉寂,跌进沈挽筝心底,她登时觉得这大抵是今日听到最动听的言语。
淡淡的月藏着无边黑暗,清辉直直照射进来,扯出透气的窗孔,才不至于被沉沉夜色吞没。
这样的夏日,水尽是温温热的。沈挽筝浸泡在浴桶之中,身上那些点点痕迹是傅雨祁留下的,犹如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她的灵魂。
她极力想要洗净,亦是枉然。
下雨了,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沈挽筝拖着疼痛的身子,疲惫不堪地睡去,又反复从傅雨祁强占她的噩梦中惊醒。
越是逃避,记忆就越发清晰,雨也似乎在惋惜她不幸的遭遇而哭泣,静静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