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思曲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瑞禾先开口道:“沉香又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重名也不奇怪。”
商千岳跟着点头:“你说的很是,走罢,去看看不就得了。”
二人打马前行,那六角小楼看着挺近,门却不开在这边,只好绕了大半圈才到了正门。门子极殷勤地迎了上来,帮着牵马坠蹬:“二位郎君可有订座么?”
商千岳想了想,道:“姓苏,苏仪。”
门子的态度愈加恭敬了几分:“原来是苏世子的客人。二位,苏世子还未到,您先请上座。”说着,点头哈腰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时辰尚早,其他青楼多半刚刚开门,这飞燕楼中已坐了不少人。瑞禾举目望去,一楼的散座已是坐了大半,二楼的雅间则大多还是空的,至于三楼么……她抬头望了望,估摸着应该是花娘们的居所。
迎客的小厮将二人请至二楼一间叫做“绿腰”的雅间。雅间都没有门,只垂着一道珠帘,不影响客人看向大堂的视线。早早候在雅间的丫鬟手脚麻利地上了茶点鲜果,见客人没有吩咐,这才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瑞禾望着那丫鬟的背影笑道:“连个端茶倒水的丫头都如此水灵,真难以想象花魁该是何等风采!”又问,“瞧这装修布置,飞燕楼该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青楼了罢?”
商千岳兴致没有她高,闻言无奈道:“我第一次来长安,不太清楚。一会儿苏世子来了,你问他。”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一人在外笑道:“千岳要问我什么?”
丫鬟打起珠帘,苏仪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商千岳起身相迎:“苏世子。”
相比前两天在天香居相见,苏仪今儿一身打扮华贵逼人,一袭云白色金线镶边的锦袍,头上束着紫玉冠,腰间的金玉带上悬着一柄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宝剑。他看见瑞禾微微一怔:“这位郎君是……”
瑞禾粲然一笑,如男子一般拱手一礼:“苏世子,你我两天前才在天香居见过,怎么就不认识了?”
她一笑起来,明眸皓齿,小女儿之态尽显。苏仪此时才认出她来,忙还了一礼:“原来是瑞禾郡主。”
三人分宾主落座。瑞禾没忍住,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苏仪颔首道:“不错,这飞燕楼是三年前才开的。不到一年工夫,便从平康坊的众青楼中脱颖而出,成了魁首。”
瑞禾惊叹道:“竟如此了得!”
苏仪笑道:“这你便要问沉香娘子了——哦,就是这飞燕楼的花魁。听说,这飞燕楼开业之时,沉香娘子当众献艺,回眸之时面纱滑落,被惊为天人。从此,沉香娘子艳名远播,飞燕楼自然也跟着声名鹊起。”
瑞禾追问:“那每月二十八的献艺是怎么回事?”
“这就不得不提沉香娘子定下的规矩了。除了开业当天面纱滑落那一次外,沉香娘子再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想要见到她,就必须要进到她的闺房。她定下规矩,每月二十八当众献艺一次,由她从客人之中选出一位有缘人,作为下个月的恩客。除此之外,多少王孙公子捧来金山银山,多少风流才子奉上无数诗篇,都难得佳人一顾。”
瑞禾叹道:“这位沉香娘子当真妙人!多少青楼花魁自诩清高,不过是奇货可居,想钓得金龟罢了。这位娘子……倒不像是有此企图。”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苏仪笑道:“未时一刻,献艺要开始了。”
瑞禾连忙坐直了身子,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
飞燕楼的门窗不知何时都拉上了厚厚的帐幔,楼中一时暗了下来。
一阵渺渺的琴声从三楼飘了下来。
在眼睛看不清的情况下,听觉变得格外敏锐。刚刚还有些吵嚷的飞燕楼登时安静下来,唯余那渺渺琴音幽幽飘荡。
瑞禾对于贵女必备的琴棋书画等技艺一向兴趣缺缺,但她小时候还是被轩辕长修逼着学了几年,虽然不大精通,但这么多年陶冶下来,欣赏还是会欣赏的。
隐在三楼的沉香刚起了个调,她就听出来了,奏的是一首古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手指蜷起,无意识地叩在桌案上。她在琴声中微微阖上双目,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她想起他们一起去骑马,一起去打猎。她想起他一箭钉死一只白狐狸,羽箭从左眼射入再从右眼迸出,皮毛仍是完完整整的。他拎起狐狸的后颈给她看:“瓶瓶,给你做条雪白的围脖,一定好看极了!”
不善言辞的少年,只会说“好看”二字。
她忍不住偷偷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七年前,武举终试的擂台上,十六岁的少年一一击败了所有的对手,最终摘得魁首。面对着场下的观众和天子的垂青,他并没有表现出人们意料之中的意气风发。
十六岁的少年抿着唇,眸中有不符合年龄的老成与坚毅。他的眼神很淡,就好像刚刚完成的只是一场寻常的比武。
十岁的瑞禾坐在下面,托着腮看他,心道:“一个怪人。”
她心里的那个人竟如此清晰。
商千岳。
一曲终了。
伴着袅袅的余音,瑞禾从心事中醒来,一时之间,还有些迷惘,她竟为这琴音撩动了心弦。
帐幔徐徐拉开,光线涌了进来。瑞禾骤然看见坐在对面的商千岳,登时脸上一红,掩饰般地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碗。
商千岳的脸色有些凝重,皱眉看向三楼的方向:“此女是个高手啊!”
瑞禾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不错,此女内力不俗,否则琴声也不会如此摄人心魂。”她一边说,一边有些懊恼,自己好歹还是习武之人呢,没想到竟一时不察着了道。
他们俩在讨论武功的时候,苏仪已取过桌上备好的笔墨,略一思索便写下了一首七律。
一楼大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轩辕长修也发出了一声与商千岳同样的感叹:“此女不简单啊!”
他一低头,发现手边被推过来了纸笔,耳边苏仪笑道:“殿下,您要不要来答一答这第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