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胆瓶清气携诗兴
燕老夫人将秦衍请了进斋,却将众人关在了门外。燕翩翩分外担忧,悄悄伏耳在门边,却什么也未听见。燕老夫人卧病在内堂,隔了个外堂,自是探听不得。
内堂之中,三脚香炉里焚了香,暗香盈室。燕老夫人头戴绣花额巾,靠着绣花软靠,喝下了半口汤药。榻前设了一方山水画屏,将秦衍隔在了半丈之外。
“秦公子,适才所奏之曲,可是《广陵散》?”画屏内传来燕老夫人的问话声,似乎有些虚弱,听不出喜怒。
“回禀老夫人,正是魏晋琴家所作《广陵散》。”秦衍谦和有礼地拱手回道。
“当年,嵇康于刑前从容不迫,索琴弹奏此曲,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今,秦公子于老身病室之外,弹奏此曲,不知是何用意?是要申诉你求而不得的愤慨不屈?还是别有用心?”燕老夫人掖了掖身上盖着的绣花被褥,冷声质问道。
“老夫人既有此发问,想必心中已有了定论。怀璧多做辩解,在老夫人眼中,也不过是强行狡辩罢了。怀璧今日前来,本只是想探望老夫人病情,怎料连阆苑大门也进不了。心中一时意气,不顾礼数擅闯,心中又觉羞愧难安,故抚此曲,以示歉意。望老夫人莫要动气,愿老夫人早日康复。”秦衍立于画屏之后,始终身正而立,话语客气。
“老身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从未听说,谁奏《广陵散》以表歉意的。”燕老夫人轻声笑了,忽又轻咳了两声。
“如若非是此曲,老夫人又怎会肯见怀璧。”秦衍见计谋得逞,亦抿唇轻笑。
“果然如此,秦公子是早有谋算的。”燕老夫人点了点头,眸色中似流露出几分赞许,只惜秦衍看不到。继而,燕老夫人又轻叹一声,幽幽道,“唉,可惜了。秦公子是个胸有丘壑之人,琴音中亦是胸怀远阔,又带了一丝不染纤尘的脱俗味道,如何就甘愿拜在了齐光那个老贼门下?”
“老夫人是个性情中人,爱憎分明,不惧俗礼,怀璧自是钦佩在心。怀璧作为晚辈,本也不该妄议长辈,然此事攸关翩翩,怀璧不得不无礼一遭。”秦衍没有回答燕老夫人的话,而是剑走偏锋,论起了燕老夫人与齐光的干系,“郡王府与相国府到底是姻亲干系,齐相国乃是翩翩的亲姑父,您又是翩翩的嫡亲祖母,这皆是骨肉至亲,如何也是割舍不断的。”
“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何用你多言?”燕老夫人一听秦衍扯上齐光的干系,蓦然翻了脸,不大高兴地斥了句。
秦衍无所畏惧,又继续说了起来:“是呀,天下人皆知两家干系,翩翩性情率真,谁待她好,她便与谁亲近。不论齐相国在朝堂上、在江湖里做过些什么,总归他待翩翩,是极好的,视若己出也不为过。”
“哼。”画屏内传来燕老夫人一声冷哼,却也没有否认。
秦衍又道:“譬如,翩翩与怀璧之事,齐相国与老夫人可是难得的一致,素来不合的两个人何以如此一致?还不是因了,你们待翩翩的用心,俱是一般无二。”
“你究竟想说什么?”燕老夫人终是不耐烦了,这秦衍说话绕来绕去,委实啰嗦。
“怀璧只是想告诉老夫人,您老人家与齐相国如若一直心存隔阂,左右为难的总归是翩翩。怀璧自知多言了,然翩翩终归是无辜的,她不该因长辈政论不合,而背负这一切。”秦衍终是一口气将心底之话全说了出来。
“你倒是很会为翩翩那丫头着想。”燕老夫人笑了笑,话语里却是将信将疑,“你不会以为,随便说几句自以为是的劝言,就能令老身待你刮目相看了?”
“怀璧不敢,不过是将心中话说了出来。翩翩是金枝玉叶,先前是怀璧妄想了。”秦衍叹了口气,有些丧气地回道。
“这般轻易就放弃了?”画屏后又传来燕老夫人低低的笑声,似乎藏了几分小得意。
“当然不是。”秦衍矢口否认,又道,“怀璧是不愿看到翩翩难过,不愿她在老夫人与怀璧之间为难。若是怀璧执意与翩翩在一起,没有老夫人的应允,想必翩翩也不会开心,老夫人也不会开心。既是如此,我又何苦一意孤行,伤了翩翩。”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燕老夫人长舒一口气,忽而点了点头,“老身相信,如若撇开齐光,你是个好孩子。”
“多谢老夫人信任。”秦衍拱手拜谢道。
“俞兰,那个楚云修现今是个什么官品?”燕老夫人忽而看向旁边伺候的婆子,低声问道。
“回禀老夫人,那位楚大人如今是户部侍郎,官拜正三品。”俞兰微微颔首,尽数答来。
“好。”燕老夫人点了点头,别过头隔着画屏看向秦衍,“秦公子,你如今又是何等品级?”
“回禀老夫人,怀璧如今尚为少府监,官拜从四品。”秦衍老老实实答道。
“既是如此。老身见公子亦是可造之材,待翩翩又是用了心思的,实属难能可贵。”燕老夫人若有所思道,“老身给你一个机会,如若你能在半年之内,官拜正二品,当上户部尚书,老身便做主,将翩翩许配与你。”
“老夫人所言当真?”秦衍闻言,仿佛如梦里,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当真。”燕老夫人爽利答道。
“怀璧,定不负老夫人所望。”秦衍拱手再拜,意气风发。语毕,便悄然退出了斋堂。
内堂画屏之内,俞兰扶着燕老夫人躺下,为其细细掖好了被褥,又拨弄了香炉,续了焚香。这才坐于榻沿,一面为其擦拭手,一面关切问道:“老夫人,当真要将郡主许给那位秦公子?”
“这个秦怀璧确是一表人才,胸有丘壑,心思周密,他日绝非池中物。只惜拜错了门,落在了齐光手下。我若能推他一把,助他脱离齐光的摆布,翩翩许给他,也不算委屈了。”燕老夫人已然心中有了决算,笑眸底不免含了几分赞许之色。
“老夫人为了郡主,也真是煞费苦心。”俞兰起身拧了把热水,不禁感慨道。
燕老夫人笑了笑,露出慈爱的神色:“总不能教我这嫡亲孙儿,嫁给个不喜欢的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