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战

第五章:血战

沙里布,博尔济吉特氏蒙古人。崇德元年率人从察哈尔归清,累立战功升至蒙古镶白旗固山额真。沙里布或许是清军中最倒霉的一个人,也不知是他命大还是运气好,对准他打的两名铳手竟然都失了准,随后的弓箭也没射到他,当身边的旗兵倒下一片时,沙里布吆喝着旗兵准备抗击,不料身下的战马却是受惊发了狂,将他重重摔落在地,撒开两腿兀自朝前跑了。

沙里布坠马之时也未受伤,还幸运的躲过了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正暗自庆幸时,却是后背一痛,一名清兵被火铳击中后,身子不自主的朝前倾倒,握在他手中的尖刀无意捅到了固山额真大人的后背,刀尖穿过层层鳞甲,像一把手术刀一样精准的插进了沙里布的后心......

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部下,沙里布倒地之时,眼中满是泪水和无奈:该死的,我怎么会是这么个死法!

突如其来的火铳声打破了山谷中的沉寂,伴随火铳声的是“嗖嗖”箭枝呼啸声,还有不断落下的大块石头。不断有清军被火铳打中,被箭枝射中,被石头砸到,哀号之声响彻整个谷内。

那些被马上打死的清军还好说,死了就死了,一死百了没什么痛苦,可是那些只是被打伤或砸伤的清军却倒了霉了,身边如兔子一般乱窜的同伴成了他们的最大敌人,因为这些同伴根本不管他们还没有死,疯了一般的将挡在面前的伤兵推到在地,有的更是踏着他们的身子往前跑或者往后退,根本没有人停下来替他们包扎。

磨盘山山道过于狭小,前后的清军都乱成了一片,最前面的汉军是重点打击的对象,在第一波次的火铳攻击波中就倒了一片,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凄惨叫唤着,山道本就狭小,被他们这一倒,顿时连个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实实的堵住了后面清兵往前进的道路。

进入山谷中的清军有一万余人,方才的袭击只让他们折损了几百人,但因为一时不知道山两边到底有多少敌人,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及时组织抵抗。走在汉军后方的蒙古精锐镶白旗兵又因为固山额真沙里布的身死而乱成一团,至于最前面的汉军则更是十分不堪,或是四处奔逃,或是趴在地上,或是背靠山坡,大都惊恐的望着铺天盖地的箭枝铳子石块。被汉军一冲蒙古镶白旗乱的更彻底了。

在炮声响起的时候,辅国公扎格纳便知道中了埋伏,因山道狭小,大军都乱成一团,他一时也无法做出有效指挥,待自己的戈什哈卫队集合过来,他又亲手砍倒两个嚎啕大哭的汉军旗士卒后,便要组织反击,爬上山坡,将那些该死的偷袭者杀光!

危险时刻,辅国公扎格纳却是没有忘记自己的独子萨马拉,匆忙之中丢失了儿子的踪迹,却不想冒着被火铳打中和箭枝射中危险找了一圈后,却是没有发现独子的下落。最后还是一名戈什哈看到了他,萨马拉已是浑然不顾自己的贵族架子,疯了一般和十几个旗兵正在往谷外跑去。

独子无事就好!辅国公扎格纳可是一点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这还是自己的儿子第一次上战场,多些历练总是好的,见独子正在往谷外跑,两边又无敌人拦截,松了一口气,提起自己的金环大刀,从马上一跃而下,大声吼叫道:“儿郎们,杀贼!”

见自家大人如此悍勇,戈什哈们也纷纷弃马紧随而上,周围正不知如何是好的蒙古兵见状也毫不迟疑围了上来,紧紧团在他们身边,聚成一个圆阵,不时劈挡射过来的箭枝,并在辅国公扎格纳的带领下,开始向两侧山坡发起冲锋。

“杀!”

达尔罕身为辅国公扎格纳的戈什哈队长,一心要保自家大人安危,见不时有冷箭射向自家大人,虽有蒙古兵保护,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箭枝可没长眼,谁知哪根不长眼的箭枝会夺去自家大人性命。

眼见着自家大人赤裸着上身冲在最前面,身上的盔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脱了扔在一边,听着那不时响起火铳声,达尔罕情急之下,对那些戈什哈大叫一声:“快保护主子!”,哪知话音还未落,脖子却被一枝不知从哪射来的箭枝给着实的贯了个对穿,箭尾的翎毛因为震动不断抖动着。

达尔罕嚎叫一声,凶性大发,一把抽出这枝箭,不顾鲜血喷涌,张嘴便叫“主…主子…”,却因气管已断,而无法叫出声,在那站了足有十数秒,才不甘心的捂着脖子跪到在地,旋即身子一软,脑袋重重奔磕在地上死去。

已经冲上半山腰连砍十余名明军的辅国公扎格纳此时已是浑身浴血,络腮胡子胡子也是沾满血肉,正杀得痛快,瞥见达尔罕中箭,不由怒气上涌,须发尽张,一刀砍断面前一光头明军的手臂,咆哮起来:“逆贼,拿命来!”

辅国公扎格纳对面正是明军王玺部,他们在山坡之上时便已从辅国公扎格纳的衣服上看出这人乃清军大官,蜂涌冲下原想斩杀这清军大官立下大功,哪知对方却如此勇猛,短短几个回合,就砍死了十几名明军,斩了两名把总,跟在他身后的那些清军也是武艺高超,交手几个回合己方便已扔下十几具尸体,不由感到胆寒。

对方如此硬茬,明军们先前痛打落水狗的心思顿时淡去,纷纷往后退去,不敢再和这帮清军交战。辅国公扎格纳虽浑,也知己方也陷入包围,因为他们得不到前后清军的支援,放眼看去,山道上的清军已被敌人切成十多段,各自为战,根本没有军士能够冲到这边来。汉军旗将领祖泽润部虽是离得最近,但一部分人在火铳响起的时候便已拔腿朝谷外跑,余下的人在祖泽润的指挥下,正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来支援他们。

眼下只有自己这处情况稍好些,若是敌军收拾完其余的人马,只怕就要合围此处,那时可不是单凭自己勇猛就可以扭转战局的。不过见冲自己而来的敌军不敢再与自己交锋,辅国公扎格纳也禁不住豪气大发,抬头见上面山坡有一地形平坦处,灵机一动,忙下令戈什哈迅速上去抢占。

山坡陡峭,攀爬不易,但辅国公扎格纳的戈什哈们却是全然不惧,冒着被火铳打中和弓箭射到的危险,竟然抢了上去,那山坡之上原有十几名明军火铳手,见对方爬了上来,也不知上前驱赶,竟然掉头而去,辅国公扎格纳在下见了,心中大喜,忙喝领身旁的蒙古兵也跟自己上去。

爬上去之后,辅国公扎格纳心中大定,见身边部下虽只四五百人,但人人敢战,端的是劲卒,若想扭转战局是不能,但自保却是绰绰有余,不由哈哈几声大笑,大声喝道:“明狗,谁敢与我一战!”

李定国一直站在山巅后面,他没有亲自下去砍杀,因为他现在的注意力全放在山谷中的全貌上面,他要掌控全局。

此时李定国手中已无兵力,能用上去的兵力已经全部派了出去,身边只剩下了一些亲兵传令兵,只能盼三道埋伏能够早点解决谷中的战斗,全歼这部清军,痛击吴逆。

眼看着战斗情形一片大好,山道中的清军乱作一团,没想却突然听对面山坡上有人在大声呼喝。李定国一下子怒火上升,这一仗士气可不能被夺了,那鞑子这等大呼,简直就不将明军放在眼中,更重要的是那处山坡明显是处制高点,若是这小股清军坚持抵抗,局势难免会出现变故。

不把山谷中的清军全歼,这仗就不算完!鞑子敢夺我士气,我亦敢取他脑袋!李定国打定主意要去砍了那高呼的鞑子,以振士威,当下大喝一声:“传令,告诉王玺,灭了山坡上的那股鞑子!”

辅国公扎格纳见明军竟然有人敢冲上来,还杀了自己几名戈什哈,怒目一睁,提着他那环首大刀便朝最先上来的王玺砍了过去。

王玺大喝一声,长刀也是重重砸下,硬生生的与辅国公扎格纳大刀砍了个正着,“咣当”一声,火花一闪,二人俱是往后退了一步,虎口都是发痛,皆自心惊。在他二人微一愣神的时候,手下士卒们已是杀在了一起,喊杀声,骂人的粗话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断臂残肢掉落在二人身边。

“杀!”

王玺亦是大喝一声,眼前这清将乃是劲敌,他不敢大意,攻守之中皆留了小心,不敢全然而攻而不守门户,辅国公扎格纳难得碰上这么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悍勇之性更增,二人战了十数回合,却是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随王玺上来的明军没有做好血战的准备被清军一冲阵型便是散了,王玺心中暗道糟糕,但被辅国公扎格纳缠着,他也无法分身去挽回局势,心里操了这清将十八代祖宗,暗道清军中怎的有如此强手的。面对这清将不要命的进攻,王玺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辅国公扎格纳却是被身边的情形看得信心大增,心知只要杀了面前这个明将,余下的人就只有等死的份。二人一个心中着急,一个越战越勇,渐渐的王玺竟然有些应付不来,体力透支太快,勉强挡了几刀后,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压抑。

正无计可施时,叹道恐怕要死这清将刀下时,王玺却见山上树林中冲出一队铳手,为首的正是自己的亲兵队长吴四。

“发射!”

吴四不等铳手们排好队列,就下达了发射的命令,因为他已看出王玺危在旦昔。

“砰砰!”

伴随着火铳声,坡上清军倒下一片,同时中铳的也有数十名明军的士卒。两方混在一块,误伤也是在所难免。

吴四带来的铳手,两三轮火铳后,山坡上清军便去了一大半,还没等余下清军惊醒过来,耳边又响起了一轮铳声,却是另一波铳手装药完毕,冲了过来。

辅国公扎格纳初听铳声,也是脸色大变,但仅是愣了一下,就又提刀朝王玺砍了过去,王玺猝不及防,往边上一避,提刀挡去,却被重重砍到地上。

眼见着王玺被那清将砍倒在地上,吴四抢过一名装药完毕铳手的火铳,点燃火绳便冲到了辅国公扎格纳面前,怒吼一声:“狗日的鞑子,武艺倒是不错,可是你挡得过这火铳吗!”

辅国公扎格纳须发尽张,看也不看吴四,挥刀便朝他砍去,却听“砰”的一声,被对方手中火铳结结实实的打中,一下往后跃了数尺,胸口满是鲜血,如同马蜂窝一般。

“兀那明狗!”

中铳倒地的辅国公扎格纳一脸不服,朝站起来的王玺叫道:“若不是火器,你休想赢我!”

王玺冷笑一声,提刀走到他面前,正准备将这鞑子的人头砍下来的时候,却不料扎格纳阴恻恻一笑,手臂虚抬向前一挥,十余道铁珠奔射而出直取王玺,王玺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铁珠便尽数入体,王玺怒目圆睁伴随着满脸的不甘心重重的倒下了,扎格纳也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缓缓的闭上了眼。

大炮在山中持续轰鸣,铁弹跟铳子如倾盆暴雨般从两边的山岭中泄下。在两边都是岩石的地形里,铁球的弹跳能力得到了巨大的加强,一枚铁球如同橡胶弹珠一样在羊肠小道上跳个不停,快速的收割着生命。一时间,残肢与断臂齐飞,山谷霎时间成为了修罗地狱。

面对从天而降的攻击,清军的羽箭飞不上去,鸟铳铅子也打不上去,如果是人爬上去,那就是明军石头的人形移动靶。不要说回击了,清军就连躲都没地方可躲,一个个儿只想着逃出这吞噬着自己同袍生命的血肉磨盘。

吴三桂正好是处于大军尾部的,按道理来说应该受到阻截的力度不会很大,不过或许是由于吴三桂的盔甲太过于鲜明了,埋伏的明军早就发现了这个威风凛凛的鞑子将领,在伏击开始时,早就有好几组明军炮手对准了他的方向。炮声隆隆,几颗炮弹呼啸着穿透空气,砸向了吴三桂的家丁。被银子和女人喂饱了的家丁们一齐扑了上去把吴三桂压倒在地。用肉体硬扛住了汹涌而来的炮弹。被家丁的尸体压着,吴三桂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却是被几百斤肉骨头压着,站都站不起来。

南侧山岭上朱温远远的趴在一处巨石后面远眺着整个战场。在长长的战线上,数千明军如猛虎下山一般猛扑下来,喊杀声响彻山谷。朱温回过头看了眼侍立在一旁诚惶诚恐的卢桂生,心中暗暗紧张,不由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算是没有这叛徒临阵脱逃前去告密,这仗打的也不是那么的容易的嘛,眼看着双方的局势陷入了焦灼,朱温若有所思的盯着战场叹道:真正的恶战或许是才刚刚开始呢!

“王爷!王爷!”家丁们把吴三桂身上的尸体扒开,吴三桂艰难的站了起来。

“去,快去,传令下去,不要慌,赶快聚拢!”吴三桂起来喘了口气,连忙朝着家丁们问道。

这时,又有几个家丁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找到了落在一旁的帅旗,用力挥舞起来。吴三桂知道自己在冒险,事已至此,如果自己不想办法冲出去,落在李定国手里面简直是想都不用死,死的不能再死了,就算是冲出重围,自己手上的兵马没有了,那清廷可就指不定怎么对待他了,别看他现在是尊贵无比的平西王,可这王爵是手里的兵权换来的,要是自己没有了兵权,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附近的清军看到帅旗被重新立起,可帅旗不仅招来了清军,也等于直接告诉了明军:逆贼吴三桂在此,快来抢人头!前后两拨明军立刻调整阵型,朝着吴三桂的帅旗压将过来。而在这两拨明军的身后,已经初步恢复指挥的清军则不要命的冲击着这两拨明军,前赴后继,死而后己。双方互相包围,让战线显得更加焦灼混乱不堪。

“传令下去,那吴逆就在眼前!抓到吴三桂赏银百两。官升一级!死活不论!”负责第二道埋伏的广昌侯高文贵注意到了那面帅旗,求功心切,带着亲兵队扑了上去!

四百名高文贵的亲兵像猛虎下山一般直扑吴三桂,就连高文贵自己也亲冒矢石冲了下去,随着这支生力军的补充,情势急转直下,包围圈缩的越来越小了,吴三桂被围的铁桶一样。

吴三桂气喘吁吁的声音就像是拉坏的风箱一样,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头上掉落,身上的铠甲已经被血污沾染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来了,外衣有一块地方呗烧灼了散发着一股焦糊味,吴三桂的眼中闪现出一丝绝望的意味来,仰天高呼:“老天呐!这是天要亡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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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十三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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