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狗戴冠走
大唐会昌元年四月初九,皇城宣政殿内。
急躁的皇帝在龙榻前来回踱步,带起的乱流扯的烛火左右晃动,迎着案几上杂乱摊开的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的要粮奏表,其间的不臣之心让皇帝怒火攻心。
台下,中书侍郎、当朝宰相牛僧孺;门下侍郎、当朝宰相李德裕正襟跪坐,玉笏执在手中。
“陛下,深夜召臣前来,所为何事”,牛僧孺到底忍不住开口了。
皇帝闻言停了下来,冷眼望着牛僧孺与李德裕:“昭义节度使(大致在今天的山西与河北的南部)刘从谏的奏表你们都看了吧?!”
“看过了”
“那牛卿就说一说,该如何处置?”
牛僧孺稍作思索便回答道:“刘从谏拥兵七万,雄踞泽州、潞州,北御河朔,西临东都,一旦把他给逼急了,恐怕要生变”
皇帝皱起眉头,握紧拳头:“依牛卿的意思,他要多少军饷我就要给多少军饷?”
“这······”,牛僧孺不敢言了。
“畜生!都是吃肉喝血的畜生!”皇帝突然动怒,一脚踢翻了案几:“去年河东丰收,粮仓囤积的粮食足够他和他的兵吃十年!十年!就算今年绝收,明年绝收,后年绝收,他一个兵都饿不死!”
“关中是丰收,可朔方(大致在今天的甘肃一带)要粮抗回鹘,剑南(大致在今天的四川西部)、山南(大致在今天的四川东部)要粮抗吐蕃。今年年初关中的百姓都在吃谷糠,朕哪里来的余粮给他?!”
“李卿,你说呢?”
李德裕举起玉笏:“以下对上,毫无敬意,字里行间谋反之意甚重,决不能姑息。陛下,臣建议发河西、江北之兵伐之”
皇帝瞟李德裕一眼:“李卿,府库帑藏几何?拿什么伐?”
李德裕长揖不言,继续闭目。
牛僧孺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便对皇帝说:“臣有一计,可解困境,不过只能说给陛下一个人听”
皇帝便让李德裕、马元贽先行退下,而后走到牛僧孺的面前:“何计?”
牛僧孺低头将计策讲出来,皇帝眉头微皱:“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再险也险不过什么都不做”,牛僧孺将玉笏抵在胸口。
皇帝背起双手,一抿嘴:“可有合适人选?”
“吴领文最为合适,神策军那边,请陛下定夺”,牛僧孺叩首在地。
皇帝挥了挥手:“也只能这样了,牛卿退下吧!”
“臣告退”
牛僧孺离开之后,皇帝唤来马元贽,询问道:“神策军中可有武举出身的将军?”
马元贽想了想回答道:“有,左神策军将军魏向征乃是太和年间武举及第者”
“召”
“是”
当晚,宫中发出一明一密两道圣旨。明旨传往左神策军将军魏向征府邸,召他为运粮使,率领神策军士一千人,押送白银一万两,铜钱十万贯,粮食十万石前往潞州。
而密旨则传到了牛僧孺的弟子,翰林学士、尚书左丞吴领文的府邸,伴随密旨一同送达吴府的,还有一块鱼符。
(PS:鱼符是一种银制的鱼形凭证,始于唐朝,分为左右两半,其中注明持有者的身份与使用范围。鱼符的使用,可以分为三类,一类为调兵鱼符,一类为证明身份的随身鱼符,还有一种是出入宫门,开关宫门的巡鱼符)
吴领文通晓旨意之后,脸色骤变,急忙换上便装,乘快马奔出长安城,往临近潞州的泽州而去。
翌日,魏向征奉皇帝宝带,领着五千余人的押送队伍在长安城东通化门集结,皇帝亲命牛僧孺与马元贽为魏向征饯行。
魏向征连饮三杯御酒,而后上马横槊,豪言道:“定不负使命!”,说完便拨马要走。
牛僧孺却突然叫住魏向征,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将军,你想让令郎将来从文或是从武?”
魏向征也觉得奇怪,但军人的大条让人并未过多计较,反而哈哈一笑:“从军!跟咱一样上阵杀贼!”
牛僧孺便不言语了,目送魏向征远行。
一路上,陪伴魏向征五年的战马哀鸣不止,走走停停,有好几次都要调转方向回长安。
魏向征大怒,扬起马鞭子抽打战马,战马终于不哀鸣了,也顺从了魏向征的指令,但却流下了两行眼泪。
行至落马山附近,魏向征看见一个捂着眼睛的孩童在路边哭泣,声音凄惨之极,引的整个押送队伍的马匹都跟着哀鸣,声彻四方。
魏向征觉得奇怪,便下战马,走到那名孩童面前问道:“为何哭泣?”
孩童退后两步,竟转脸不看魏向征:“我看到了一支鬼军”
“鬼军?”,魏向征错愕。
孩童解释道:“我看到你们每一个人的头上都萦绕着一团黑气,又面露青光,铠甲上都是鲜血啊!”
魏向征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的战马,又是两行热泪映入眼帘。他再去看孩童,那孩童竟已无影无踪!
“啊,啊,啊!”
远处,两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向东远去,鸣叫声依稀传来。
四月十四日,来自泽州的一道五百里加急表奏传进了紫宸殿,皇帝在看了这道奏表之后,脸色马上就变了,拿着奏表的手都在颤抖:“马······马元贽,快传牛僧孺与李德裕进殿,快!”
半个时辰之后,牛僧孺与李德裕入宣政殿觐见,皇帝急忙问牛僧孺:“牛卿,押往潞州的军饷在泽州境内被贼匪劫走了!现在该怎么办?”
牛僧孺缓缓举起玉笏:“陛下,泽州乃归属昭义节度使管辖,既然军饷是在泽州出事的,那么刘从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当下诏问责”
“但陛下又不能做的太过,在下诏责问的同时,当再下诏书以示安抚,并发兴洛仓余粮往泽、潞。如此恩威并施,此事可解”
皇帝点头:“那······那就这么办吧!马元贽······”
“陛下”,李德裕举起玉笏:“陛下,臣以为,押送队伍庞大,又有执陛下宝带以为凭证,所到之处如陛下躬亲”
“如此,敢劫杀押送队伍的贼匪,恐怕不是一般的流贼响马”
皇帝盯着李德裕:“李卿此言何意?”
“陛下,臣以为,此乃非常之事,当追查到底!军饷庞大,贼匪劫而不能藏匿,亡而不能走远,请陛下追责泽州刺史文越、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发重兵往临河县境内搜捕,不出旬日,必得贼匪踪迹!”
“另外,请陛下诏引河西诸镇兵马集结,随时东进,以备刘从谏等人有不臣之心”
到此,李德裕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他怀疑是刘从谏贼喊捉贼!
皇帝冷哼一声:“李卿,慎言!”
李德裕长揖,收起玉笏便不再言语了。
皇帝又说道:“如今内忧外患,歉年接连,将士疲敝,何以为战?”
牛僧孺随即附和道:“赵郡的人向来强硬,以头抢地的事情可是没少做啊!”
面对如此暗讽,李德裕却无动于衷,闭目不言。
皇帝叹了一口气:“马元贽,让中书省拟旨,一切按照牛卿的意思办”
马元贽点头:“是”
“你们都退下吧!”
“臣告退”,牛僧孺与李德裕举起玉笏叩首,起身,后退五步,转身往殿外走。
牛僧孺偷偷瞄了李德裕一眼,勾起嘴角一笑。
龙榻上,刚才还愁容满面的皇帝,此时已然春光满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又长出一口气,刘从谏以兵要粮作为他登基以来第一个难题,至此全部化解,至少他这么认为的。
但令皇帝没想到的,这件事会在接下来持续发酵,以至于引发出一场震动长安城内外的流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