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礼

第三章 大礼

很快,书信由监门卫转交与神策军,再由亲卫转交与仇士良。

仇士良拆看书信之后,大惊失色,急忙命人叫来鱼弘志。

平时旷阔的内侍省官衙此时神策军林立,各个手持火把,披甲执锐,虎头面罩遮住了容色。官衙外面,五百多名神策军军士严整待命,火把的光亮映着寒光犀利的长枪。

“鱼大人,牛李之争本与你我无关,可是此事涉及枢密院,当何如?”,仇士良眯起眼睛望着鱼弘志。

鱼弘志放下书信,盯着手中的绶带:“刘弘逸与你我二人的恩怨迟早要解决,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安能放过?想必仇大人已有决断,发兵便是,何故叫我来?”

仇士良如释重负:“事关重大,我不敢独行,你我兄弟在一条线上···”

“仇大人可带前营三百神策军前往靖善坊吴府,待诈出宝带、鱼符、钱簿的下落之后,放孔明灯为号令,我自当率后营五百神策军往枢密院,刘弘逸跑不了!”

“如此甚好,宫内就拜托鱼大人了”

不多时,仇士良率三百左神策军士出兴安门急赴长安城南的靖善坊,而后却又将神策军士分散于吴府附近的黑暗小巷,仇士良一人扣响了吴府的大门。

吴府卧房之内,吴领文酣然入睡于榻上。

他已经数日未合眼,脸上尽是倦色。他的右手裹着白布,血渍浸染出来,淤成黑色,一只黄巾包裹安放在榻内侧,吴领文蜷曲身子护着。

“笃笃笃”

“阿郎,仇士良大人求见”,门外,老管家扣门三下,轻声叫喊道。

吴领文依旧酣睡,并未回应老管家。

老管家提高了音量:“阿郎,阿郎!”

“大半夜的聒噪些什么?”,吴领文这一次被惊醒了,这让他很是暴躁。

“阿郎,仇士良大人求见”

吴领文听闻仇士良到来,惊坐而起:“快请”

老管家引仇士良前往书房,点灯添茶立在一旁候着,仇士良静坐在案几前,右手食指不停地轻敲左手背。

约莫一刻钟之后,吴领文匆匆而来:“仇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不知深夜莅临,可有要事?”,吴领文拱手行礼。

仇士良拱手举过头顶:“奉陛下口谕,前来取东西”

吴领文一愣,随即讪笑道:“仇大人说笑了,下官食粗居简,何来陛下要的东西?”

仇士良站起来,佯装恚色:“吴学士!陛下让我转告你,刘大人身有要务不能前来,还请学士速速移交于老奴,你我都好交差!不然可是抗旨了!”

“这···”,吴领文显然动摇了。

衬思了许久,吴领文拱手道:“大人稍等,下官去取”

不一会儿,吴领文将那黄巾包裹取来,交与仇士良。

仇士良双手捧着包裹,起身告辞:“吴学士,事关重大,老奴这就回去交差了,告辞”

吴领文忙跟在后面:“恭送大人”

吴领文与老管家将仇士良送至府门外,仇士良行走十步,突然站定,回身暴喝道:“翰林学士吴领文率贼兵伏杀神策军,劫夺粮饷,有陛下御赐神策军将军魏向征宝带、调贼兵鱼符、以及钱粮簿为证!”

仇士良将黄巾包裹打开,高举于头顶。一条华贵的宝带,一枚银制鱼形令符,一本账簿当即现出来,吴领文见之大惊失色,忙上前去抢夺。

刹那间,吴府附近的巷子内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神策军士举着火把冲出来,当即将吴领文拿下,而后冲进吴府,将府内一干人拿下。

仇士良轻蔑的看着吴领文,将包裹呈现在他面前:“吴领文!你还有何话说?”

吴领文恶狠狠的盯着仇士良,啐了一口,而后以头撞地,磕的头破血流。

仇士良当即命神策军士将其死死按住,再命人释放孔明灯三盏通报鱼弘志。孔明灯缓缓升起,破坏了长安寂静的氛围。

“放灯了!放灯了!”,李寿山在门外大喊大叫。

在书房静坐等待的李德裕顿时睁开眼睛,唤来李寿山与李遥,急命两人为自己更换朝服。

而后命人执书信往门下省侍郎李绅、礼部侍郎崔珙、刑部尚书郑肃家中,信中内容如出一辙,短而决绝:速进宫面圣。

婢女们也忙起来,为李德裕准备香薰缭绕公服(平时官员所穿的衣服,比朝服的配饰少,更加朴素方便)与盥洗用的器具。

而杂役们也将轿子准备好,厨房为他们准备了一顿饭补充体力。

另外一边,内侍省的鱼弘志在看到缓缓升起的孔明灯之后,急命五百神策军气势汹汹往枢密院去,一时间皇城也纷乱起来。

巡夜的金吾卫与警门的监门卫见神策军有异动,刚准备上前阻拦,却看见面色铁青的鱼弘志,于是又退下去了。

千牛卫军士在遭遇神策军大队人马之后,急忙避开,而后慌慌张张的前往蓬莱殿禀报皇帝。

正在枢密院休息的刘弘逸惊闻呼喊,披衣坐起,大喊“何事?有变乎?!”

亲卫军士破门而入,慌张的回答道:“不好了刘大人,鱼弘志率神策军围攻枢密院,末将等块抵挡不住了,请大人速速移步!”

“什,什么?”,刘弘逸两腿一软委在地上,久而回神,忙唤亲卫道:“快,快扶我去蓬莱殿找陛下!!”

于是,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之下,刘弘逸抄近道往太液池赶去。身后的枢密院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惨叫声不绝。

行至太液池附近的浴堂殿,刘弘逸看到了两队正在往蓬莱殿方向奔跑的千牛卫,他急忙呼喊:“站住!俱往蓬莱殿!还不过来护卫?!”

千牛卫面面相觑,队正认出是刘弘逸之后,忙上前接应,却被一箭射翻在地。

而后左右的廊檐下冲出无数神策军军士,将刘弘逸三人团团包围,领头的将军冲千牛卫队正喝道:“还不去保护陛下?”

剩余的千牛卫军士便撤走了,将军命人杀死了刘弘逸的亲卫,而后将他带回枢密院正堂。

护卫枢密院的军士均被杀死,神策军也损失不少,尸体还未被抬走,横七竖八的躺在角角落落,鲜血更是交汇浸染,四处都是腥臭味。

刘弘逸被架着,从已经焚毁的枢密院大门进,两侧都是红眼握横刀的神策军士。

火把照耀之下,刘弘逸分明看到这种军士的眼睛像禁苑里的灰狼那般贪婪嗜杀。

刘弘逸从这些军士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们舔了舔嘴角,涎水就挂下来,落在他们铠甲的鲜血上。

“扑通”

军士将刘弘逸扔在地上,刘弘逸突然惊醒,他的掌心一股股寒,又一阵阵粘。

他抬起手,掌心竟都是半凝固的血液,腥臭味熏的他想吐。

“刘大人,可别来无恙,上次在宣政门一别,了有三日不见,大人训斥奴婢的话,奴婢可还都记在心中,当做训诫啊!”,鱼弘志端坐于正堂中刘弘逸的席位上,手中握着一柄刀。

刘弘逸一个激灵,抬头望是鱼弘志,手脚并用就要爬过去:“鱼大人饶命,鱼大人饶命”

“哼”,鱼弘志冷哼一声,用手摩挲着刀锋。

刘弘逸呆呆的望着鱼弘志,又突然爬站起来,指着鱼弘志厉声喝道:“鱼弘志!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我枢密使的席位,你如何敢亵渎?!待我奏明陛下···”

鱼弘志一甩袖子:“刘大人,你串通吴领文伏杀神策军,劫夺粮饷一事要不要一起奏报陛下?如今吴领文已经认罪,陛下御赐魏将军宝带,调兵鱼符,钱粮簿俱在,证据确凿!刘大人,这鱼符该不是吴领文从你这戒备森严的枢密院偷走的吧?”

刘弘逸绝袖向前,冲着鱼弘志喝道:“狗奴婢!你休要血口喷人!鱼符乃是···”

“放肆!来人!掌嘴!!”

两名神策军士上前来将刘弘逸押缚,另外两名军士一左一右抽打刘弘逸那白的不正常的脸。

仅仅三下之后,刘弘逸口中的牙齿就被尽数打落,鲜血一股股的从嘴;里呕出来,他再不能叫骂了。

鱼弘志命军士将刘弘逸放开,刘弘逸便瘫软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哼,刘大人,你这是何必呢?”,鱼弘志走下堂来,一脚踩在刘弘逸的脑袋上:“狗奴婢!我等这天很久了!”

随后他转身向众军士喊道:“刘弘逸口出污秽,来人!把他舌头割下来,把他的双手给我砍了!”,随后鱼弘志语气一转:“他不能死,你们看着办”

正在蓬莱殿安寝的皇帝闻得喊杀声,一时如惊弓之鸟,呼喊道:“杨妃安王反乎?”

当值内侍少监马元贽慌忙上前:“启禀陛下,仇士良、鱼弘志大人率神策军杀进枢密院,并无冲撞銮驾的动向。千牛卫还在观察,一旦不测,请陛下移步玄武门暂避”

皇帝松了一口气,闭眼躺下去。嘟囔一句:“朕还以为这一天会来的晚一些,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没多久,一内侍在门外高声唱道:“启禀陛下,仇士良、鱼弘志大人、门下省李侍郎、礼部崔侍郎,刑部郑尚书求见,声称捕获劫杀神策军之贼人,请陛下移步宣政殿决断”

皇帝抬手扶着额头,一脸不悦:“更衣”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在千牛卫的簇拥之下,前往宣政殿。

此时的宣政殿,神策军林立,无数火把映的宣政殿亮如白昼。军士们见皇帝到来,退让开一条路,直通大殿。

皇帝昂首缓步,徐徐向前,神策军士低头不敢朝圣颜。

进了偏殿,皇帝驻足深吸一口气,再次缓步前进,马元贽急忙唱道:“陛下驾到!”

堂下李德裕、仇士良、鱼弘志、崔珙、郑肃叩首:“拜见陛下”

“贼人是谁?贼人何处?”,皇帝并没有坐下,盯着仇士良。

李德裕举起玉笏:“陛下,贼人乃是翰林学士、尚书左丞吴领文,内侍监、枢密使刘弘逸”

皇帝整个身子一颤,语气竟有了些颤抖:“可,可有证据?”

仇士良冲殿外呼喊:“呈上来!”

一名卸下横刀的神策军士躬身捧着那黄巾包裹进来,马元贽接了去,呈给皇帝。

仇士良继续道:“陛下,老奴窃闻吴领文做恶,夜率神策军往查之,得陛下御赐魏将军宝带,调兵鱼符以及钱粮簿等,证据确凿!调兵鱼符乃是枢密院掌管,刘弘逸定是同党,二人值此国难之际劫夺军饷,罪无可赦”

李德裕附和道:“幸得查察,不至于酿成大祸,要是吴领文之辈荫庇进了政事堂,掌握南衙,与北司刘弘逸合谋作乱,当倾大厦”

皇帝慢慢握紧双手:“依照李卿所言,该当何罪?”

李德裕将玉笏按在胸口:“全凭陛下决绝”

崔珙、郑肃也附和道:“请陛下圣断”

正在此时,门外呼喊:“中书省牛侍郎殿外求见”

“宣”

牛僧孺匆忙走进来,跪地嚎啕:“陛下,陛下!都怪老臣糊涂,吴领文此人恶毒,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酿成如此大祸,请陛下降罪老臣,请陛下降罪老臣!”,说着,重重的磕头,闷响声清楚的传到殿内每一个角落。

皇帝笑了,转身坐下:“那依照牛卿的意思,该如何办?”

“罪当死”,牛僧孺脱口而答。

李德裕又举起玉笏:“陛下,吴领文、刘弘逸就在殿外,陛下可开恩召见,是与不是,一问便知,省得某些人说我们欺君枉法”

皇帝端起马元贽呈上来的茶盏:“召”

在两名神策军士的押送之下,吴领文走进大殿,刘弘逸则被拖进宫殿。

吴领文居次位跪:“罪臣吴领文拜见陛下,请陛下降罪”

皇帝一愣,刚才轻松的容色消失掉了:“吴领文,你···”

吴领文再叩首:“臣知罪,神策军是臣伏杀的,军饷是臣劫走的,罪臣只求速死,只求速死!”,后一句,分明带着哭腔。

皇帝转头问刘弘逸:“刘弘逸,你呢?”

刘弘逸颤抖着身子,不停地叩首,嘴里含混的说着什么,鲜血就一滴滴的从嘴角落。

皇帝皱起眉头:“什么?”

刘弘逸解开捆扎伤口的布带,以断手之腕为笔,以血水为墨,歪歪斜斜的在地上写。

“大胆!皇宫圣地,岂是你这种畜生可以污染的!来人,叉出去!!”,仇士良冲着神策军士喊道。

军士马上就架起刘弘逸往殿外拉拽,刘弘逸拼命挣脱,嘴里呜呜丫丫的喊。

“叉出去!”,仇士良再喊。

军士卯足了劲拖拽,刘弘逸竟奋力折了双臂,挣脱出来,直冲向最近的一根圆柱,撞的鲜血迸裂,软软瘫倒下来。

皇帝震惊了!

牛僧孺失了仪态!

李德裕缓缓闭上眼睛!

仇士良与鱼弘志冷哼一声!

在崔珙与郑肃冷漠的眼神中,吴领文被军士带下宣政殿。

过了很久皇帝才从血光与惊吓中缓过神来,摆手道:“吴领文留个全尸,毕竟也是一朝臣子,发钱千贯置办后事,安抚家属。众卿退下吧!朕倦了”

李德裕却直谏道:“陛下,臣以为,当抄没吴、刘二人家产,用以充当昭义军军饷,安抚刘从谏。皇帝再发银钱与吴家,当是皇恩浩荡”

“李卿何必如此绝情?”

“陛下,臣为大唐社稷着想”

“牛卿以为呢?”

“兴洛仓帑藏微薄,刘从谏定不满意,李侍郎所言臣附议”

“那就这样”,皇帝瞪了李德裕一眼:“都退下吧”

“恭送陛下”

皇帝在内侍的簇拥之下进入偏殿,而后叫骂一声:“老东西!”

李德裕、郑肃等人退出大殿,仇士良与鱼弘志交换了眼神,两人上前与牛僧孺并行:“阁老稍等”

牛僧孺站定:“两位大人难道还要抓我不成?”

仇士良急忙赔罪:“阁老误会了,我们也是被李德裕利用了!吴学士与我们素无矛盾,我们为何要将他置于死地?”

“哦?此话怎讲?”

“李德裕断然想不出如此阴诡的计策,他背后有高人指点,依老奴看,吴学士的事情只是一个开端”

牛僧孺不以为然:“又如何?陛下圣断,奸佞是非自有决断,这朝廷不是他李德裕做主!”

“阁老对陛下、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可陛下有时候情非得已,比如说刚才,陛下如何圣断?阁老难道真的要看着僚属凋敝,李德裕一人霸占政事堂?”

“哼,信口雌黄!”,牛僧孺转身就走。

仇士良和鱼弘志又追上去:“难道阁老不想知道那高人姓甚名谁?”

“与我何干?”

“与阁老有莫大的关联!此人乃是当初阁老之僚属御史中丞谭植之嗣谭泽露!”

“这,这···”,牛僧孺慌了。

仇士良眯起眼睛:“当初甘露之变,谭植连坐获罪,陛下朝堂上钦定罪刑的时候,与其同朝为官数十载,互称兄弟的您一句求情话都没说,反而落井下石,言称谭植为逆贼,如同今日对吴领文。谭泽露还是李德裕死谏陛下才救回来了,孰对孰错,孰轻孰重,该帮谁该打压谁,他必定是心中有丘壑”

牛僧孺反诘道:“这件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仇士良神色轻松:“当初陛下亲口说郑注、李训等为反贼,谭植可是真真切切与郑、李为谋,老奴不过奉旨缉拿逆贼,此事与我何干?”

牛僧孺说不出话了,他呆在了原地。

鱼弘志补充道:“阁老,此人当年乃是神童,心智超乎寻常,您可得小心点”,说完仇士良塞给牛僧孺一张纸,而后与鱼弘志离开宣政殿,往内侍省去了。

牛僧孺在原地愣了许久,须臾回神,将纸上内容看罢之后,转身返回宣政殿:“臣牛僧孺殿外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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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宣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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