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张白纸
有雷晓妍的接应,苏景群在帝都的安家落户异常简单粗暴,难怪大部分人毕了业看着像东西南北的瞎乱跑,实则去的地方,都或多或少有值得投奔的人。
两人鬼混了一个周末后,雷晓妍披上她那身御姐皮去上班,苏景群也换上一身新入手的职业套装,画了淡淡的妆容按照约定的时间去八方食安面试。
苏景群对八方食安集团并不陌生,更准确地说,她对这个昔日的竞争对手异常熟悉。
八方食安原身是国家粮食储备机构下属一个具有销售功能子公司,改革开放后,中国飞速进入商品经济时代,这个小公司敏锐地抓住了时代的脉搏,几经改革,从国家粮食储备机构中分离出来,成为了以“粮食”起家的大型国有企业。
虽名为“食安”但他现如今的经营项目早已包罗万象,从最根本的“吃”,延伸到了“穿、住、行”或“喝、玩、乐”等方方面面。
苏景群最为了解的莫过于近些年他们涉足的高端保健品领域。
八方先后收购了两家比较有影响力的保健品品牌,加上“八方食安”这自带流量的四个大字,一直是EDS不可轻视的劲敌,频频交手不互相让,苏景群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跑到这里来应聘。
苏景群在八方的大门前站定,环顾四周,遥想20年前,这里应该是帝都周边的穷乡僻壤。现在除了新建的高层写字楼,就是低矮待拆的民房。如此一对比,八方食安集团坐落在这里简直就像个土霸王,栅栏圈起几栋办公楼及食堂、宿舍,不远处是看不到尽头的厂房。
今时今日在帝都还能占着这么大的地盘,恐怕也只有像八方这样的大国企了。
门卫见到苏景群先是核对了身份,又打电话询问是否有人今天面试。大热的天,也不知道里面的沟通是有多么的不顺畅,苏景群在太阳底下晒了二十来分钟才放行。
踏入办公楼她翻看了一下自己准备的材料,最后她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严贵荣八方食安集团人力资源总监”。苏景群拨打名片上的电话,说明来意后只听电话里说了一句,你去会议室等着。
可是你们的会议室在哪里啊!!!
正愣着,一个面容冷峻却英气逼人的男人与她迎面走来。
“请问,会议室在哪?”
苏景群像看到救星一样,微笑着向他打探。
“哪个会议室?”他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天生不会笑,瞅了她一眼,语气清冷地反问道。
“哦,我是来面试的,严贵荣总监让我在会议室等他。”
“5楼右拐最里间509。”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完疾步走了出去。
这家伙是自备冷气出门吗?这降温方式挺新颖啊!苏景群觉得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就在她面前建造了一座冰山。
会议室的摆设和苏景群记忆里苏沧海所在的那种老机关差不多,倒是算不上多老气横秋,可能就是特意走的低调、勤俭风,还低调勤俭的非常彻底,大皮椅背靠的各个都秃噜皮了还在那尽职尽责呢。
大门口太阳下站了20分钟,会议室破凳子上不敢依不敢靠的坐了20分钟,四十分钟后,苏景群终于等到了那个能决定她命运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微胖,脸也撑的很圆,浓黑的眉毛像两条蛰伏的虫子一般趴在他的眼睛上。
如果有些面试官的面容是不怒自威,那他的就是另一个极端流派——怒了也着笑,笑里藏把刀。
“坐,我是人力资源严贵荣,先说说你的情况吧?”严贵荣俨然一副考官的姿态同苏景群讲道。
苏景群拿出自己的简历恭恭敬敬的递到严贵荣跟前,开始介绍自己的工作经历。
“EDS我知道,不错的外企,毕了业就在那,还做到项目经理,工资不低吧?为什么要辞职?”严贵荣上来就挠苏景群的痒点。
人的语气和问话的方式虽各有习惯,但大致的喜恶是听得出来的。苏景群马上机警起来,听他的语气国企似乎很不欢迎在外企工作过的人,特别是原来高薪高位的,编制在那放着,一个萝卜一个坑,给个职务哪个部门都不好放,空降来的领导就好比轰下来的炸弹,谁也不想摊上。不给职务,工资待遇都和原来有巨大悬殊,能不能留住人是一个问题,毕竟人才培养也是一种成本投入。
“工资在武汉来讲算是高薪,但放到帝都,真不好意思讲出口。辞职更多是个人原因,从武汉到北京,换了城市生活,工作自然也会受影响。”苏景群毕竟不是刚走出校门的职场菜鸟,顾左右而不言他,却也回答的紧扣主题。
“那你对八方食安有多少了解,为什么要来我们公司?”严贵荣问完身体后倾,以一个审视的姿态等待苏景群的答案。
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苏景群凭借之前对八方的了解,并根据网上能搜集到的近五年的数据,分析出了集团目前的基本状况,以及亟待突破的问题。同时她侧重讲述了对八方高保行业未来发展的看法,表达了自己期望继续在这个领域发光发热的意愿。
八方的摊子太大了,她又是孤注一掷,想在这谭卧虎藏龙的深水里徜徉,最好的选择就是先选一个浅水区试试水。负责生产销售高端保健品的“八方高科事业部”就是苏景群瞄准的浅水区。
讲完这一切,她从严贵荣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意外的表情,但这表情稍纵即逝,马上又恢复到他皮笑肉不笑的审视状态。
严贵荣面试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这个女孩一样,通过一些细枝末节窥见到企业内部运营的情况。他不觉重新打量起对面这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孩。从面试到现在,她一直都是极为放松的状态,他想知道的有用信息她丝毫都没有透漏给他,目光真诚、坚定却暗藏狡黠。
严贵荣的直觉告诉自己,他欣赏她但不喜欢她。
欣赏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喜欢是毫无攻击性的一见欢心。
他可以欣赏对手,但是他不喜欢栽培刺头。
“你知道,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在我们这里每个新人都是一张白纸,需要从头开始,说说你对薪酬待遇的心里预期吧?”严贵荣抛出的虽是常规性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对于苏景群来说并不好正面回答。
“一张白纸”,苏景群在心里晦涩一笑。
这个比喻总是伴随着一个人的成长。小升初老师会说,初升高老师会说,等到了大学,新生入学时老师也还会这样说。但入了社会,没有人会喜欢一张白纸,也没有人会甘愿自己被当成白纸。那些不分昼夜打拼出来的工作经验,那些绞尽脑汁与人周旋谈来的商业合作,那些承受的成吨压力与拼尽全力获得的疯狂成长,已经不能再让人接受“一张白纸”这样的定位。
所以眼前这位考官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压低她的姿态,因为这是国企。
最不缺的东西,是人。
“严总,我毕竟不是刚刚毕业没有职场经验的新人,开口说个几千底薪只为赢得一个历练的机会。同样,我也不能说个价格让您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既然您问到了这个问题,那您看,能不能把贵公司的薪酬待遇和我简单介绍一下,我有个衡量标准,这样也更直观并切合实际。”苏景群微微思考了一下,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说。
严贵荣沉默了几秒钟,就开始机械的向苏景群介绍公司总经理以下的各级工资,苏景群听完心沉下去一半,也就是说,自己如果从部员开始要连升三级才能在薪金上超过自己的曾经。苏沧海啊苏沧海,一入国企深似海,你这是让我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觉得哪个档位是你的心里预期呢?”严贵荣说着,露出一抹“你过过脑子再说”的神情。
“这个”
苏景群拿出笔在纸上轻轻写出了一个数字,然后两人各怀心事的对望了一眼。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严贵荣笑眯眯地眼里提着把大刀,觉得她很可笑。
“老娘我就是值这个价。”苏景群泰然地将身体倚靠在刚刚还备受嫌弃的破靠背上,觉得自己此刻绝不能怂。
两个聪明人都马上读出了各自眼神中的含义。
“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但千万别自负,自信能成事,自负就容易败事。万丈高楼平地起,地基不打楼早晚要塌。”严贵荣耗尽了最后一丝耐性,下了逐客令。
“谢谢严总的教诲,我会谨记在心。”苏景群挑了挑眉毛,面露微笑的回应他。
“回去等消息吧,找工作就和找对象一样,都是双向选择,要找适合对方的,谁也犯不着委曲求全。”严贵荣的语气里已有了讥讽意味。
“严总说的是,我还想问一下,盖董的办公室在几楼。”苏景群与严贵荣一同起身,走到门口,她突然开口。
“哪个盖董?”严贵荣显然心中已有答案,但惊诧之余不免还是想再度确认一下。
“盖连岳。”苏景群清晰而随意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其实苏景群并不认识盖连岳,她只是知道食安的董事长与家母姓氏同源,于是灵机一动随口编了这么个桥段,一来压一压他的气焰,二来也为自己下死的这盘棋局争取一线生机。
今日的交战让苏景群对严贵荣有了初步的判断,国企的人事任用在出发点和价值观上,与私企着着很大的差别。私企讲求的是以你的能力可以为公司带来多大的效益。而国企更多的是强调,你与我们企业有多高的匹配度。
严贵荣非但没有从苏景群身上发现与企业的匹配度,还隐隐地感受到一种在私企中侵染出的资本气。但是于八方而言,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小丫头就可以坐在他严贵荣的对面,接受他的面试的,今天光凭借她的态度他就应该在暗自揣测是不是有后台撑腰,要不可能就直接轰人了,哪还会留回去等消息的活口。
他回去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查苏景群的关系网,如果只是顺水人情推的白丁一个,就先给个小部员干着,估计过不了试用期就自己走人了。可如果是大有来头的就伤脑筋了。
果不其然,这小丫头最后砸了他一个天雷滚滚。严贵荣盯着苏景群简历上紧急联系人盖丽那两个字,思考着她今天面试说过的每一句话,苦想很久,点开了八方高科事业部的组织架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