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天上无神
漫天的纱幔霎时间卷起,金雕玉砌的巨柱变得摇摇欲坠,仿佛一个个逝去的灵魂从地下转出,将掀翻着巍峨宫殿。
陆序寒身躯一震,腿上细剑弹飞而出,枯黄色的火焰仿佛两条游龙从台阶上飞出,所过之处,地面犹如火山崩裂般颤抖,升腾的烈焰纷纷化为一条条巨龙,将顾行歌留在原地的黑影撕成了碎片,巨龙中陡然飞出一柄细剑,直奔顾行歌而去。顾行歌停在原地,万分紧急的局面,他却长舒了一口气。
魔眼从背后纷纷开启,他猛地转身,尽渊如巨兽摆尾般挥出,细剑被硬生生脱离了轨道,撞入旁边巨柱之中,巨柱轰然破碎,碎片袭遍大殿。
一个身影却从碎片翻飞间走出,她所过之处,地面如沼泽般布满乌黑色泥土,身影越来越快,直到如一阵风掠至陆序寒面前。陆序寒只是轻轻抬手,炽焰从脚下燃起,将逼近的黑影彻底包裹,陆序寒抬起的手指猛地握下,脚下的台阶犹如滑坡的山体震动起来,一柄细剑从绣着华丽图案的地毯上转出,落入陆序寒手中。
不惊觉间袭来一震冽风,布帘还未飘落,陆序寒已经踏步而下,被烈焰包裹的黑暗在身后缓缓消失,脚边催生着无数青灰色的藤蔓,眨眼间又枯萎,留下满地落叶,簌簌落叶间,陆序寒身上魔眼纷纷亮起,七颗魔眼构成了一副堪比星辰的诡计局面。
“诡计或可成一时,但难成一世,”陆序寒说。
顾行歌收起攻击姿势,缓缓注视着陆序寒,“如果我说那并非我所做,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当然,我从来都不喜欢解释,却常常习惯解释。”
“那就别说了,”陆序寒冷声道,“白绛霄决心以死劝退你,可我很好奇,他究竟再怕你什么?现在,你放弃了,我还没有,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无法留你的命。”
“白绛霄看的清,”顾行歌说,“你却还看不清,他的死原本可以救你一命,但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你可是戮灭她全族。”
“是她?”陆序寒只觉得有趣,“我原以为她早已经死了。”
“很可惜,让你失望了,”顾行歌语气一沉,“既然我无法全身而退,那就索性把一切都说出来好了。是你背叛了灼塔?”
“为何要说背叛?”陆序寒忽的一笑,“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我的父亲与姐姐,他们牺牲了我,换来了他们的幸福,那我又为何不能牺牲他们呢?”
“挣脱命运的束缚?”
“别天真了,”陆序寒嘲讽道,“何为命运?命为定数,运为变数,命运便如一驾行驶中的车马,人便是赶车的车夫,前途是坦途亦或者崎岖,皆由天定,而车马如何?方向如何?皆由人定,但人又非个体,于是我们便如茫茫荒野中车辙相压的车队,有人伸出手,要来夺我的马鞭;有人车马损坏,拦住了我的前路;也有人横冲直撞,使我脱离正轨。
我想要扶正车马,却被万手争抢,想要冲破包围,前车却无比巨大,终于有一天,我在众人睡梦中前驱,望见了前方的深渊,我没有叫醒他们,改变了自己的道路,于是,前路再无车马。”
顾行歌沉默许久,然后道:“理由确实让人无法反驳,但盟主大人也许忘了,有一些人马幼车微,这些人只能跟在大车之后,才能生存,你让所有车跌入深渊,但那不是深渊,只是一座浅坑,车与人的尸骨堆满了坑,一辆小车得以幸存,却也是伤痕累累,他卸了其他车上部件,重新出发,去追赶那个未曾喊醒他们的人。”
陆序寒嘴角挤出一抹笑意,“既然如此,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本就是如此,”顾行歌抬起了尽渊。
辞梦者不动声色的围了过来,陆序寒却朝他们抬手,示意退下,细剑平指,她轻声说:
“天上无神。”
“神在此剑,”顾行歌低声回应。
辞梦者缓缓退后,大殿内飘扬的破碎帘布,随风轻飏,一道惊鸿鸦鸣在广场上响起。
仿佛被封入密盒中的漆黑的浓雾被同时释放,顾行歌全身散发出腐烂而古老的气息,宛如利剑的骨膝骨中穿出,破碎的黑甲下是片片开合的鳞片,他朝前踏步,全身黑雾聚集在手臂之上,漆黑的巨剑仿佛一头猛兽嘶吼扑出。
肆狂的气流荡起了陆序寒的长发,她挥出左手利剑,重重砍下,炽烈的火光在碰撞处迸发,照的黑夜宛如白昼,一股黑雾从陆序寒背后扬起,化为一双遮天巨翼,她忽的抬起另一只手,巨翼同时朝前煽去,右手的细剑裹挟着万座山岳般砸下。
坚固的御石地砖轰然碎裂,碎片如雨射向四周,灼热又沉闷的疼痛从顾行歌手臂传来,转瞬间便传到了全身,巨剑随即重重落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豁口,双腿也充斥着断骨一般地酸痛跪倒,地砖的碎屑嵌进血肉之中。
顾行歌拄着长剑,沉重的喘息着,呼吸之间,腹部翻涌出大量鲜血,浸染着面前的土地和那双军靴。
白绛霄说的没错,看起来他确实变了,变得不理智了。龙将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是他如今无法抗衡的。
至于力量……
他瞥了眼手臂上的黑色龙纹,即便洛君离给他开启了七颗魔眼,但他却无法掌握,到头来所能用的还是原本的东西,招式、技巧通通未曾变过。
“结束了,”陆序寒抬起手中细剑。
“也许并没有,”顾行歌忽然站起,尽渊从地面抽出,重重的与陆序寒的细剑撞在一起,哗啦的火花眨眼间燃起又熄灭。
短暂的金属碰撞声之后,顾行歌退到了后方,尽渊之上布满清晰可见的痕迹,暗黑色的魔源不断流出,空气中风声喧闹,漆黑巨剑犹如一头遍体鳞伤的龙,牙齿碎裂,却依旧摄夺心魄。
“你的神呢?”陆序寒问,“再不喊她,你就没机会了。”
“我的神……”顾行歌伸手抚摸着漆黑剑身,残破的巨剑仿佛遭逢神迹一般渐渐修复,“……始终都在我手中。”
陆序寒一愣,点点寒意渐渐从风中蔓延至脸庞,又浸入身体中,远处的地砖宛如一滩死气沉沉的浊海,漆黑而忘不见底,浊海之上卷起了阵阵海流,黑色的人影渐渐被吞没,但下一刻,一双幽红色的双眼从风暴中亮起,随之而来的是震撼天地的怒吼。
黑色巨龙从浊海中跃起,卷携着兼天巨浪直扑而来,陆序寒抛出了一柄细剑,青蛇般的细剑在半空中化为一枝树枝,枯叶片片飘落,片刻便如深秋枝林,黄雪铺地,她握住另一柄剑冲出,踏过枯叶的那一刻,满地枯叶燃起熊熊烈火,深红色的烈焰宛如两条巨蛇交叉绞向黑龙。
旷世般的碰撞,黑与红的火光中,浊水缓缓退去,斑驳的地面只剩下一个半跪着的身躯,细剑笔直的刺入他的胸口,鲜血不知是流干了,还是被剑中的灵魂饮下。
陆序寒静静地望着身前的这个年轻人,乱掉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眼睛,看不到表情,只有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喘息着,一条手臂沾满鲜血无力垂下,另一条手臂死死握住细剑,生怕被突然抽走而来的剧痛,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年轻人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疲惫又澄澈的瞳孔,带着浅浅的笑。
“你还能笑出来?”
“当然,”顾行歌用尽力气开口,“再见了,秋霜华。”
陆序寒一愣,她忽然觉得有什么被忽视了,是那柄幽龙武器,此刻竟然看不见一点影子。
“你是在找我么?”一个声音从身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