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番外一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在渑州的日子。那时候还没有战乱和炮火,哥哥每天要做的不过是例行处理公务、看看书,其他时间大多都跑去了潇湘馆陪他的冉冉姑娘。平心而论,哥哥并不算什么治国之才,他的理想就是能和冉冉一起回乡下种地,我永远都记得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我的样子,“种地有什么不好?每天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才叫快活。”

至于我的理想可就比他的宏大多了,我想去汝南种地,听说那里有雪山,有湖泊,有能歌善舞的少数民族,是一个特别美丽的地方。我存了很多很多钱,只等着有朝一日去汝南买块地种茶叶,再开个客栈,听南来北往的人讲故事。

只可惜我和哥哥都没来得及实施我们的养老计划,战争就开始了。最初我们都以为渑州地方偏远,会在这场战乱里安然无事,直至周麓昌的势力慢慢地从南向北扩张,我们才意识到,渑州这片盛产金矿的土地,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一块肥肉,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办法独善其身。

周其山发函来的那一夜,哥哥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很久,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进来给他换茶。他靠在书房的椅子上,面对着墙上的渑州地图,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像极了父亲生前每次出征时的样子。父亲在开战前也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理,就像一尊雕像。直到打了胜仗,才会恢复他往常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月儿,你看我们渑州可真小啊。”他突然的感叹把我吓了一跳,我的手一抖,茶水便撒了出来打湿了书桌上的周其山发来的信函。

“这么小的渑州,为什么他们偏偏就不肯放过呢。”哥哥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要不是他表情还不算失控,我几乎要以为他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得了失心疯。

哥哥站起身,转身看着我,一脸凝重,“我考虑清楚了,不能拿渑州百姓的性命去赌,明天我会向周其山投降。”

他会做这个决定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意外,并不是因为我知道他向来胆小,看到一只蟑螂都不敢抓,不过说起来,我们渑州的蟑螂确实出奇的大,我想就算周其山能够收服渑州,他也肯定收服不了渑州的蟑螂。

对不起,一时说远了。我当然知道哥哥决定投降的原因,主要还是周其山屠了府阳这个丧心病狂的行为。而他之所以会屠城,无非是府阳城主拒绝投降,选择顽抗到底。只是谁也想不到,不过八千人马,周其山竟能真的带着这些人攻下府阳。据说,那一天的府阳简直就是人间炼狱,曾经喧嚣繁华的古城,不过一天时间,就已经成了没有活人气息的鬼城。

没等我想的更多,哥哥又给我抛下了另一枚炸弹,“冉冉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如果明天我有什么不测,你务必要照顾好冉冉,保住我们顾家的血脉。要是我们都…”说着,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要是我们都逃不过这一劫,就祝我们下辈子还能再做兄妹。”

我打翻了那杯茶,从小顾明睿就习惯了我给他收拾烂摊子,小时候逃课要我帮他打掩护,和人打架要我帮他瞒过父亲,不想长大了却还是这副德行,这次我一定不能再惯他这个臭毛病。

“这么重的担子我可承受不起,要照顾你自己去照顾,好好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成人。”

他笑了,只是那笑容我有点看不懂,像是解脱,又像是不舍,“等这件事过了,我就带着你和冉冉去汝南,我想过了,还是你选的地方好,有山有水,我们就在那儿种茶叶,开客栈。”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嘲笑我放着渑州不待,偏偏想要去那么远的汝南种地,每次我都吵不赢他,这次,他终于主动认输了,真好。

突然,原来还在和我说话的哥哥胸口不知怎的中了一枪,渗出了怵人的血,我下意识地向枪声响起的方向看,看到了还拿着枪的周其山,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以前我都是在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故事里听到他的名字,他长得可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看,只是这样好看的一副皮囊下面却有着一颗极其残忍的心。他作势要继续朝哥哥开枪,我知道如果让他开了这一枪,哥哥就一定活不成了,于是就冲了上去试图夺走他手里的枪,他却怎么也不肯松手,争夺之中又听到一声枪响,只见周其山的腹部源源不断地流出了鲜红色的血,他顿时跌坐在地上,一脸的难以置信。

“月儿,杀了他,快!”哥哥在一旁不断催促,这是我能杀掉他的最好机会,只要杀了他,渑州就不会再有屠城之难了,我试图扣动扳机,可是却发现那扳机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扳不动。

“月儿。”又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只是这次喊的我不是哥哥,竟是周其山,只是莫名的我对这叫法却没有丝毫抗拒,他一边笑一边看着我,这笑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熟悉极了。他慢慢地朝我走过来,用他的手轻轻握住我拿枪的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我一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我想要赶紧把枪扔了,可是周其山握得实在太紧了,我根本松不开。

“月儿,对不起。”枪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结局终于有了不同,死去的不再是哥哥,而是周其山,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没有阂上,还在看着我,那眼神没有一点怨恨、恼怒,反而充满了可以称之为留恋、温柔的东西。

我应该开心才对,我亲手杀了他,哥哥逃过了一劫,渑州百姓也有了活命的机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开心,我想要笑却始终笑不出来,好像胸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让我无法呼吸,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伤感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我,让我不受控制地大哭了出来。

“月儿,月儿…”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不知怎的我有一种直觉,只要沿着这个声音的方向走,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于是我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月儿,月儿…”这个声音还在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却再也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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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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