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堂之路(二)
飞机抵达,三个人从机场出来,打了一辆车直接去了医院。
三个人看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景致,已经无心欣赏。脸上带着焦虑,却又尽量隐藏的样子。
打电话的朋友在医院门口等待他们,见到后连介绍的时间都省去了,领着他们往病房走。看来病情应该很重,庄之言想。进入电梯,摁了数字3,出电梯,往里走,在一个房间前停下来,说道:“这里。”
然后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无法进入病房,这是一间ICU病房,探望的人只能透过玻璃窗看看,床头上高高地挂着药水瓶,夏知秋戴着氧气罩,几乎看不清脸,左手腕处包扎着白色的纱布,有一个地方已经被渗出的血染红了,看上去很恐怖。
“现在是什么情况?”庄之言问道。
“还在危险期,医生尽力抢救了。”那个朋友说道。然后又看看他们像是安慰似的,说道:“医生说了只要过了危险期就没事了。你们刚下飞机就赶到这里,一定很疲劳的。附近有酒店,先休息一下,如果什么情况,我打电话给你们。”这个朋友的中文因为在外时间长了,虽然有些变了调,但表达上还是很流畅的。
“谢谢,谢谢。”庄之言和林亦舒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不用谢。我是夏知秋的朋友,比她早来法国五年,也是学油画的。但是现在已经不画了,专门做绘画代理。”那个朋友说道。然后她转向庄之言和美惠,“庄之言,美惠,常听夏知秋说起你们的。”大概是看到他们几个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道:“你们先去休息,然后再来换班,这里还是不能离开人的。有家酒店左转五十米,走路需几分钟。”
“好的,谢谢,我们先走,两个小时后我来接班。”庄之言说完,拉起旅行箱就走。
“谢谢。”林亦舒向那个朋友挥着手,离开。
庄之言连鞋都没有脱就躺上去,为了防止睡过点儿还设置了手机闹钟,接着就听到了美惠的声音,“爸爸,你的包,你的药在里面,别忘了吃。”然后她将那个黑色的双肩包递给了庄之言。
“快点儿睡吧。”庄之言站在门口,看着美惠离开。
“知道。”美惠答道。
再次躺下来的时候,睡意减了大半,然后就坐了起来,双眼茫然地看着窗外。想起美惠的叮嘱要吃药,拉开双肩包,拿出袋子,准备吃药。才想起来忘记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带一个烧水壶,这里的酒店是不提供热水的。没办法,只能用水龙头的直饮水吃下去,还是有些凉的。药是吃下去了,但是很快他的胃部就有了不适,他只能趴在床上隐忍着,药物的作用渐渐地超越了水温带来的不适,他胃部的不适得到了缓解。他就那样趴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听到了美惠在喊他,“爸爸,爸爸。快点儿起来。”接着就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爸爸,去医院,妈妈醒了。”原来不是做梦,是美惠站在他的房门前。
美惠看到庄之言脸色相当难看,不禁问道:“爸爸,你怎么了?胃疼了吗?”
“好了,刚吃过药。”庄之言迅速返回房间,拎起双肩包就往外走,美惠和林亦舒已走在前面,三个人快步去了医院。
一个医生话被那个朋友翻译成中文,就是:“夏知秋可能是短暂的清醒,所以你们可以进去看她十分钟,赶紧换上消毒服。”
三个人一边应着,一边往身上套消毒服,然后进入了病房。
夏知秋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气若游丝地说道:“谢谢你们来看我。美惠过来。”
美惠轻轻地走近一步,看着妈妈,瘦得脱了相,她很温柔地叫了声,“妈妈。”然后拿出那个钥匙扣在夏知秋的眼前晃了晃,并放到她的手中。
“原谅妈妈。”夏知秋努力地笑了一下,说话轻得就像耳语一样。
美惠只是摇着头,意在没什么可被原谅的。
夏知秋的眼睛露出微弱的喜悦之色,看了美惠片刻。
“庄之言,谢谢你。”夏知秋想把目光转向他,但是根本就没有那个力气。
“亦舒,你要帮我完成,一定。”夏知秋说道,
“好,你说吧,我答应你。”林亦舒说道。
“遗嘱在茶几的抽屉里。”夏知秋断断续续地说道。林亦舒只能把耳朵凑近才能听到她的话。
“医生说了,很快就没事了。”林亦舒安慰道。
“一了百了。”夏知秋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大口地喘着气,看上去像是集聚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我要跟林放葬在一起。”
“好的。我一定完成。”林亦舒说道。
夏知秋的嘴角微微上翘,说道:“谢谢。”她说完后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在门外的医生护士看到这种情况马上进入病房,再度实施抢救。三个人只能退到走廊里。
美惠出来的时候,眼圈泛红,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危重病人,吓坏了,庄之言赶紧搂过她的肩膀说道:“美惠,妈妈会好的。”
美惠没有说话,站在爸爸的身边,盯着自己的鞋尖儿良久。
还有两个医生也急匆匆地走向这间ICU病房,迅速换了消毒服,进入病房。
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四个人都等得有些焦急,但是谁都不说话,可能他们都预感到了什么,即使表情都是平静的,但仔细看能看得出都带着隐忧。
尤其庄之言,他经历过太多的事情,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知道情况不会太好。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抽了一根烟,将烟雾仰头喷在空中,然后看着它升入空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陈染打来的,询问夏知秋的病情,他说在抢救。然后她没再说别的,就挂了电话。她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坐卧不宁,魂不守舍。
但是随后陈染又打了过来,“你也要注意你的身体,不行就吃药。”
“好的,知道了。”庄之言感激地挂了电话。千里迢迢还惦记着他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庄之言走过来时,美惠泪光莹莹地看着他,叫道:“爸爸,妈妈怎么还没有抢救过来?”她刚才突然想起妈妈上次离开时的情景,妈妈泪眼婆娑地对她说,会想念她的。
“美惠。”林亦舒凑近她,安慰道:“替妈妈祈祷,会没事的。”
“好的。”美惠抹掉眼泪,一脸凝重地看着地面,心里祈祷。
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一个医生走到他们面前,说了一句话,那个朋友立刻翻译过来:“进去看看吧,人已经走了。”
美惠怔了一下,像是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就惊恐地躲在了爸爸的身后。
“美惠。”庄之言拉着美惠进入病房。
美惠的眼泪立刻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虽然无声却满是苍凉和无助。她还是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孩子,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一个躺着看上去平静如常的人,但就是不能说话了,不能动了,她们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了。虽然她跟妈妈之间有很多的摩擦,但是妈妈的死一旦成为现实的时候,她觉得由爸爸和妈妈支撑在她头上的一片天,还是塌陷了一半。妈妈死了,再也不会有血缘上的妈妈了。
庄之言把美惠的手握紧了一些,无声的安慰。
病床上的夏知秋,依然肤白如雪,只是更加苍白,那双绘画的手依然纤细,只是更加消瘦。
美惠看到小熊维尼的钥匙扣安然地躺在夏知秋的手上,像是熟睡了一样。它正陪伴着妈妈去往天堂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