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罗政伟家
村道旁碧波荡漾的稻田前,蜿蜒向前的路,一颗忧伤的心。
她披着头发,奔跑,血液的速度,喘息,骨子里的信念。
她要离开那个家,去南阳城给人洗碗、给人打扫卫生、给人当保姆……
她只需要有一点点钱,能够有一口饭吃,不要再受孃孃的气,那对于她,都是最好的出路。
一旦这样的想法植于脑海,就立即想奔跑,奔跑。
一直跑出了小镇外面的那条马路,四周有密集的玉米地,前方就是那是厂矿。
厂子旁边就是通向南阳城的柏油路省道。
路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蒙蒙的一片,已经无法行走。她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里,想避雨。但那狭长的玉米枝叶像到灌的小溪水,朝她头顶、颈部、脖子里到灌……她全身湿漉漉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渐渐模糊了视野。
她蹲在玉米地里,整条马路,整个乡镇,整个世界,仿佛就像剩下了他一个人……
雨停了,她钻出玉米地,身子上滴滴答答滴水,鞋子粘上厚厚的黄泥,沉重得几乎迈不动步子。
夕阳照耀,偶尔有鸟叫,玉米林中有升腾的雾气,前方有一条小河,她去清洗自己,鞋子用手把四周的泥泞刷洗干净。
夕照的光依旧热烈,照得她湿润润的一身冒出着烟火般的炊烟,袅袅升腾,天也渐渐黑了。
前方就是同学罗政伟家所在的厂矿,她知道这个男同学的家,是因为小学有一次义务种玉米来到过这里,罗政伟带几个同学到他家倒水,当时她也在。
不知不觉移到了罗政伟家家门口。墨黑的天空,黑漆漆通往南阳城的柏油省道,不时有打着刺耳前视灯光束呼啸的卡车,仿佛让省道张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
准备夜晚自己一个走路省道去南阳城的她挪下脚步,移到了罗政伟家家门口。
罗政伟家的家门打开了,正好是他。一看见,就叫到,“妈,吴凤来找我玩呢!”他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脸。
“爸、妈!她就是我们班学校最好的吴凤”
从房子里走出一对中年男女,还有罗政伟妹妹。
“孩子,吃饭没,天都黑了,快进来!”罗政伟妈妈温柔的叫着,满脸微笑。他妹妹则是和他一样家里来客一样兴奋的表情。
突然,一股幸福感涌入她的心田,这一天跑出来的紧张、疲惫和无助顿时卸了下来。
罗母问她吃了没有,她说吃了,实际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罗母像是看出来什么,给她煮了一碗面,她不好意思。
罗父怕她尴尬,坐在她和罗政伟中间,给他们讲学校谢老师和熊老师的事。
“你们都是能读书的孩子,加上你们现在在小学有最好的谢老师和熊老师教你们,你们真的幸福呀!
儿子呀,要不是你们班是这两个老师教,我就不会送你到牛场小学,不如读厂子弟校!”
她扑哧着这把面条吃完了,扬起头不由奇怪的问:“叔叔,为什么谢老师和熊老师教,你家罗政伟才到牛场小学读呢?”
罗父神秘一笑,像个算命大师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道:“我不是说其他老师不好呀,是这两个老师真才实学又教得特别好。你们谢老师家是平县里的大户人家,他是大学生。当年因为家里有大哥在台湾,下放到牛场镇教书,同时也是你们的机会呀!
熊老师是资格老教师,教书教得很细,而且特别有眼光,对那些有潜力的学生因材施教,从来没有看走眼……”
“哦!”吴凤想起了那次在学校,有几个穿着打扮和她们乡下人粗布衣裳,单薄布鞋等特别不一样的人来找谢老师,就是谢老师台湾来的亲戚。
同学们都围台湾人看,班上家里最有钱的韩丽说台湾人穿的是牛仔裤,波鞋,在省城南阳的百货大楼里才有卖。
谢老师和他台湾亲戚在学校那道土黄色的围墙下面合影。并在那天就给她们上了一堂美丽的宝岛台湾的课,知道我们国家的台湾省有日月潭、阿里山等美景。
谢老师的台湾亲戚还给他们送来了礼物:有自动铅笔、带香味的橡皮擦、餐巾纸……谢老师分给她一支自动铅笔,是她第一次收到的完美礼物。
熊老师,则经常拿一些超出数学课本的题目给她们几个尖子生因材施教,放学了有时也会专门留下来,一起讨论。
……
正想着,罗父接着又说,“说你们机会好,是因为谢老师带完你们这一届,要调县里去了。熊老师教完你们这届,也要退休了,他们都是坚持要带完你们这一届的,在这样的小镇,你们是多幸福的一代呀!
你们不能辜负你们这两位好老师呀!必须要努力奋斗。
学习就是你们现在最好的奋斗,你们只有好好学习,真正热爱学习就一定要努力,努力下去就一定迎来黎明,要一起加油!”
……
吴凤却不由自主地哭了,她只是想再罗政伟家接住一宿,明天一早天亮,就要离开这里,离开家乡独自去南阳市打工,要自己养活自己,她已经没有机会读书了。
看到她趴在桌子上默默哭泣,罗母敏感地问:“孩子,这么晚了,你独自出来,家里人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吗?他们不担心吗?”
哭着便把孃孃撵她滚出家门,自己也不愿意呆在那个家,准备走路去南阳市打工的,天黑了,原本只是想在这里借住一宿的事情和盘托出。
罗父母大惊,原以为孩子最多和家里闹点小矛盾跑出去,家长也一定着急寻找孩子呢!一切和他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个小女孩隐藏着这么大的悲苦。
罗父拍案而起:“牛场小学位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受中华人民共和国管理,为国家、社会和中华民族培养合格公民的基地之一。任何家长也没有权利剥夺孩子接受国家义务教育的权利,逼迫孩子离家出走,让孩子无法接受义务教育,是给国家未来添堵,给国家拖后腿。何况你还是一个能读书,会读书的孩子呢!
孩子,莫怕,你说的孃孃是谁?还有你父母呢!他们不能将个人主义、功利主义干涉到国家的义务教育工作中来,你必须读书!”
“我爸在外地修铁路,我没有妈妈,家里只有孃孃!”
“你爸的地址你知道吗?明天我给他发电报,你必须读书。”
“妈妈每月给孃孃寄汇款单,有父亲的地址
……
当天晚上,她就朱在罗政伟家,罗母带她穿过堂屋,和妹妹一起睡。
罗政伟家堂屋,两边各摆着四把暗红漆靠背木椅,擦得一尘不染,卫士般队列着,却有一种森严的威仪效果。抬头看墙上挂的中堂轴,两侧有对联,画面有仙翁寿桃的,有松鹤长青的,也有花开富贵的。雕花的长条桌,放着座钟,热水瓶,大肚瓷茶壶,搪瓷托盘装着洗净的茶盅,反扣着;塑料假花,在长着耳朵的白瓷花瓶上红艳艳地开着。
最起眼的是,正中八仙桌上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拖着长长的线一直像屋顶伸去,可以想像他家屋顶订有一根接收电视信号的天线。
家里能有电视机,已经了不起。这样的家庭比起孃孃那杂乱无章又空洞的家,明显要正派和气派得多。
他妹妹的床是一个古老的木床,有粗壮的雕花圆腿,床底填满稻草,棉絮和用米汤浆过的床单,这是吴凤成人后回想起,她睡过最舒服的床之一。
妹妹睡着了,她还无法入眠。在黑夜里睁着大眼睛,默默无语。
她的头脑里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从遥远的地方奔跑过来,伸出峭壁的脸,竖在面前。
庞然大物就一直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像寨子里的大山,落日的余辉照着。
如果不是下午那场大雨,如果不是来到罗政伟家借宿这一晚……
翌日清晨她醒来时,罗母在厨房的大铁锅边,已经做出松软、清香的稀饭,伴着腌制的咸菜,味道好得不得了。
007从小学到初中(本章无任何违规,莫名其妙被屏蔽,现发到这里,不影响读者朋友继续连贯的阅读)
罗父带着她和罗家兄妹,从粉色小花开满着的院子去牛场小学上学,香气播洒得很远。
罗父找到谢老师,给她父亲发了电报,还和村支书去找到孃孃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那时的乡镇小学,还没有家委会,要是有,这一定多么多么优秀的家委会成员呀!
那天放学,谢老师专门把她留下来。“你还是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小女孩,不给老师说一句,就要离家出走自己去外面的世界讨生活!要不是热心的罗政伟父亲,你真的跑到了南阳城去打工呀!
但是,你一个小小的女孩一个人在外,如果遇到了危险,遇到了坏人,被威胁、被伤害,你根本无法控制,你的一生或许就被毁了。
那老师会多么的内疚,你知道吗?你那要离家出走的决心不是倔强,是愚蠢。
你回那个家,再难受,再苦难,也必须回去。如果你孃孃再敢难为你,老师为你做主。
你要知道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你是我当初在村里防辍检查中捞上来的,你更要好好留在我们牛场小学、中学继续读书,那才是真正的倔强。”
……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
她从谢老师那里第一次懂得一个人要有所根基,有所出处,才能更好的成长这个永恒的问题。
回到吴家寨那个家,还是依旧熟悉的孃孃、哥哥吴建、姐姐吴敏,那个破旧的木板房,是她的家乡。
她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离开了这里。
被罗父和谢老师带回家,孃孃垮起那个脸,骂到,“贱人呀贱人,你想翻天吗?你凭什么叫你爸给我拍电报,弄得我急急忙忙跑到镇邮政局接电报,我以前出什么大事了!
老师又来找老娘,脚长在你腿上,你要跑,我能捆起你的腿了?
你呀你,说你是贱人,你真的贱,而且没一点良心,才这么点点大,就要翻天害人。
你以为学习好,有老师罩着初中就能考上中专?你别白日做梦了!牛场中学几年能考出一个中专生?那是叫着山旮旯里飞出的金凤凰,你就别想了!
老娘都打听过了,能考上中专的都是去县里读,或者复读几年再考的……我告诉你,你没那个命,你最多读完应届初三,就结束了。
义务教育结束,你那是真正的滚,嫁人也好,滚出去打工也罢,给老娘滚得越远越好,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有资格给老娘说一二三……”
孃孃命吴建和吴敏好好留意她,她放学回来家里每天属于该她干的活少干了,还有猪圈里的猪喂不好,掉了膘,就是犯事了,谁都可以揍她。
她说:“孃孃您放心,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跑。您撵我走我也不走了,干好您分配的活,在家里有吃饭,还能读书就可以了,能读到初三,这是您答应我的。读到初三如果考不取中专,我就永远不再读书,您就放一万个心!”
吴凤的话依然让孃孃十分不爽,这么小的女孩就表达出她必须读到初三的决心。
她虽然过早地承受了重体力劳动,掏猪草、喂猪、担粪、割谷、插秧,刷洗厚重的家里衣物服……但智慧能让人学会抬头、看天,脑有智,胸有志。在成长中,已经可以用头脑对付孃孃的各种刁难。
就算依旧太艰难了,当地喂牲口都不用高粱——这是一种最没营养的粮食,孃孃都会让她吃,她至少需要四五个那样的黑家伙才有饱的感觉。
在孃孃这里,那一点吃食只是不至于把人饿死罢了。如果整天坐在教室里还勉强能撑得住,可她回家还要做那么多的家务每天可是雷打不动的。从下午一直要干到吃晚饭,那一段时间她最难熬的。
每当她从家门外的抬着一担一担的猪食,往猪圈送的时候,只感到两眼冒花,天旋地转,思维完全不存在了,只是吃力而机械地蠕动着两条打颤的腿一步步在爬蜒。
她已经十三岁了,心里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她也渴望穿一身体面的衣裳站在同学的面前,活得尊严。
可是那绝对不可能。孃孃能让她吃饭,还有可以读书已经是万幸。她对自己说,你怎么再能还有任何额外的要求呢?一定要忍。
五年级了,有一次她在小学操场看见几个老师在写一个大大的“奠”子和扎花圈,才听说学校一个女老师和丈夫吵架想不开喝农药自杀了。
这事让她想不通,自己在被孃孃推出家门也有想去跳河自杀的时候。那是自己还小,没有智慧来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
但自己渐渐长大,有了头脑和智慧,再苦再难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为什么成年女人,都当老师了,说起也有文化,有智慧的大人,还会想不通自杀呢?难道世界上还有比自杀更困难的事情吗?她不同情学校自杀的女老师。
她削瘦的锁骨,虽然显得单薄,却有着一种正面迎接生活压力的泰然。
这是一种源自于内心的成长,力量和勇敢的显露。
上到了初中,班上没有一个女生扳腕能赢她。她隐隐觉得,这种力量不仅仅外在的,更源于内心,它支撑着一个人的勇气,决绝,和一种力图改变命运的狠劲。
那就是再忙再累,学业从来没有拉下。苦读书,死读书,就是想初三的中考必须中专,那是她第一次朦朦胧胧要自主改变命运的决绝。
可是到了中学,不得不对自己开始失望。因为牛场中学的英语教学特别薄弱。
学校太缺英语老师,有一点基础的其它学科的老师也被派来教英语,都说是没有办法,也算是赶鸭子上架。
后来中学终于有了一个专职的英语老师,是小学的某年轻女老师,老公是镇里领导,派她去某市学习了三个月,就调到镇中学当英语老师。
她们学英语,和那个女老师一样吐着不标准的发音硬背着单词,背得嘴皮发泡,舌头生疮,英语成绩依然还是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