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再遇
晓翠峰中有一条幽溪,处于林木幽深的山谷内,从峰顶的泉眼中流出后,迂回曲折,穿行在嶙峋乱石之中,时而从百尺高崖坠落,如碎玉琼瑶,时而潺潺趟过多彩卵石铺就的浅滩,清澈如梦。
秦昆吾一身白色短褐,束着绑腿,逆流而上,在乱石上跳跃前行,遇到悬崖,便掷出柳条,借力而上,不过片刻便已经登上峰顶。他抹去额上的汗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发足往山下冲去。
修竹真人轻飘飘的立在竹梢上,静静地看着秦昆吾一遍又一遍的在幽溪上来回穿行。这少年来到晓翠峰以后就再也没有了笑容,除了打坐练习内息心法,就是独自来这幽溪上下穿梭锻炼体能。
教授了秦昆吾这些时日,修竹真人发现他的资质极佳,可惜东宁山的功法终究是粗陋了一些,无法将他的潜质完全发挥出来,有心将他收入门下,但是秦昆吾心系森隐真人,不愿意改换门庭,修竹真人一时之间强迫不得,只能指点他精修东宁山的功法。今日因为筹备吴碧宁的婚事,修竹真人忽然想起了臻云神君,若是秦昆吾得到他的青睐,说不得就有机缘大放异彩。
修竹真人足下微微用力,便从竹梢上飞身而下,如一片竹叶轻轻巧巧落在秦昆吾面前的巨石上。秦昆吾一怔,急忙收住脚,还是身子一歪,从巨石上滑入了清浅的溪流中。
所幸溪水正在浅滩上缓缓流淌,速度缓慢,秦昆吾迅速稳住身形,飞身跃上巨石,向修竹真人拱手行礼。修竹真人微微一笑,使了个干衣咒,立刻便烘干了秦昆吾足上的麻鞋。
“今日就练到这里罢,晓翠峰这两日有事,还需要你出一份力。”
秦昆吾点头称是,神态恭谨。修竹真人见他神情漠然,心中不住叹息,还是忍不住问道:“昆吾,入我臻云山才能学习到更加高深的功法,日后才能为你师父报仇,你可考虑周全了?”
秦昆吾低下头,沉声道:“多谢修竹真人垂青,只是我东宁山也需要传承下去。”
修竹真人无奈道:“既然如此,我将你举荐给臻云神君,他不收徒,若是觉得与你有缘,定会传授你高深功法,你看可好?”
秦昆吾躬身行礼,道:“多谢修竹真人,昆吾感激不尽。”
二人相偕回到晓翠峰主峰凌云斋,屋外堆着十几个箱笼,修竹真人道:“臻云神君的侍女明日出嫁,各峰都准备了贺仪充作嫁妆,那姑娘原本是我晓翠峰的人,我晓翠峰自然要多备些贺仪。今日就由你将这些贺仪送去摩云岭。”
秦昆吾知道修竹真人是给自己面见臻云神君的机会,急忙换了衣裳,召唤出师父森隐真人传下来的法器梧桐叶舟,将十几个箱笼尽数装了,往摩云岭方向飞去。
到了摩云岭山门之外,早就有数十名生得一模一样的仆役守候在此,等到梧桐叶舟一落地,便上来将十几个箱笼井然有序的抬入山门之中,随后两名一模一样的小童上来,邀请秦昆吾入内喝茶。
秦昆吾看着这些面无表情的人忙碌不已,忽然醒悟他们本是人偶,不觉对臻云神君更生钦佩。
小童直接领着秦昆吾到了观星神殿的正殿内,只见臻云神君端坐在殿中的白玉榻上,见到秦昆吾进来,便招手叫他过去。
秦昆吾在臻云神君面前深深一躬,道:“今日奉修竹真人之命,送来晓翠峰贺仪,恭贺君上的侍女喜结良缘。”
臻云神君轻笑道:“傲君客气了。你是那位森隐真人的徒弟?如今恢复得如何?”
秦昆吾跪下,行了大礼,口中说道:“当日之事还未曾感谢君上。今日在此多谢君上救命之恩。”
臻云神君受了他的礼,缓缓道:“本君听傲君说,你不愿做他的弟子。臻云山的功法在这仙洲首屈一指,修竹真人的修为在这仙洲也是屈指可数,你难道不想努力提升修为,为你师父报仇?”
秦昆吾低下头,眼圈一红,低声道:“师门需要传承,我不可以改换门庭。”
臻云神君伸出手,轻轻搭在秦昆吾脉门之上,一股气流窜入秦昆吾体内,迅速在他体内游走了一番,又回到臻云神君体内。他点点头,收回手,对秦昆吾说道:“傲君说得不错,你的资质奇佳,修炼得法,白日飞升指日可期。但是东宁山的功法,你再学也不过如此。”
秦昆吾哽咽道:“我不想师父苦心维持的门派,到我这里断绝。”
臻云神君淡淡道:“以你的资质,臻云山的功法也不过如此,你若诚心修习,我可以给你一些心法,助你提升。此后你可以寻找适合的传人,传承你东宁山的功法。日后,若你能看破门派这些凡俗之念,我会给你介绍名师,让你学习到真正的无上法门。”
秦昆吾大喜,急忙给臻云神君磕头,却被他制止了。
臻云神君淡淡道:“你的资质上乘,心性还需修炼。我不是你的师父,只是觉得你我有缘,你不需跪拜我。日后如有成就,也是你自己的造化。”
秦昆吾满脸欣喜的看着臻云神君,虽然他一如既往戴着冰冷的银色面具,在秦昆吾眼中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臻云神君道:“等摩云岭办完喜事,你便可以每日过来一趟。”
秦昆吾大喜过望,郑重道谢之后,退出观星神殿,只觉得这白玉宫殿犹如天宫一般。自己无从选择的事情,被臻云神君轻描淡写就解决了,甚至还有超出预期的天大好处,实在是惊喜不已。
殿外的回廊上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秦昆吾不由得心生好奇,心想不知道臻云神君的侍女是何等人物,此次出嫁,臻云山各峰各殿都送来了贺仪。眼前一个绯色的身影飘过,秦昆吾看见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正在人偶的陪同下验看贺仪,看她喜气盈盈,猜测她就是新娘子,果然生得肌肤莹润,但是半点仙气也无,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
秦昆吾向那女子拱手道贺,之后转身离去,却听到那女子大声喊道:“露珠,露珠,快来看晓翠峰送给我的贺仪。”
秦昆吾想也不想,便回过头去,只见东偏殿殿门打开,一个少女挽着螺髻,身着黛色劲装,手中握着一把木剑,大步迈出殿门,遥遥的对新娘子说道:“碧宁姐姐,你慢慢看,君上待会儿要检查我剑法练得如何?”
秦昆吾痴痴地看着少女娇艳的容颜,只觉得心中酸楚不已。不到一年时间,她竟然出落得如此美丽动人,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想带着她到东宁山侍奉师父的少年。师父不在了,东宁山也回不去了。
露珠感觉到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愠怒的转过身来,看见秦昆吾一身青衫,头戴莲花冠,怔怔的看着自己,眼含泪光,目带凄楚,不由得心中一惊,从东偏殿飞身跑来,站在秦昆吾的面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昆吾轻声道:“真好,你还活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露珠低声道:“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昆吾忽然流下泪来:“可是我的师父没了,我也不能带你回东宁山了。”
露珠伸手为秦昆吾擦拭泪水,吴碧宁见两人如此亲昵,奇道:“露珠,这是你兄长么?”
露珠回过神来,想起臻云神君的做派来,急忙收回手,对秦昆吾道:“秦昆吾,我送你出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