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四)
李客望着撑船走远的鬼仆,又看了看西斜的落日,洛阳城的夜又快开始了,这座繁华的帝都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是那么繁华与热闹,他内心希望守住这一切的美好。
两日以来,他算是拼尽了全力,但险些收获的却是别人构陷的罪名,他失落过,特别是昨夜,他想了整整一宿,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李客的妻子也不知该怎么劝谏他,只能静静地陪伴着他,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最终,还是他儿子小太白的一句话让他下定了决心,他跟自己的父亲说,他喜欢这里,这里好美!正是这句话,又燃起了李客守护神都的热忱。
他今日先到了鬼市,他料定李三郎一定会来鬼市寻找他的线索,无论是为了抓他,还是求助于他,因为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当然,李客也下定了决心,如果李三郎此行是为了寻得线索抓他,那他也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还好事情没有朝他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李客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向李三郎问到:“我们现在去哪?”李三郎看了一眼李客,答到:“龙安司。”李客听后心头一怔,问到:“龙安司?昨晚我探得,龙安司不是起了大火吗?”李三郎摇了摇头说到:“应该是新龙安司。龙安司昨夜确实被歹人所袭,上下一百余人皆亡,但张柬之大人又为我们择了一地,位于景行坊内,人手也重新有了调配,也调拨了大批羽林军前来助阵,此刻不知安置得如何。”
张柬之大人李客早有耳闻,是位贤相,此事由他相助,必定事半功倍,没想到短短一日,龙安司又算是恢复了,昨夜虽元气大伤,但经张柬之大人的帮衬下,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心中一喜,连声说到:“事不宜迟,速速起程!”言罢,三人向景行坊而去。
景行坊本就离洛水河不远,不出半刻,三人即已抵达,此时天色已黑,三人到达时,刚好张九龄在大门外指挥掌灯,见了三人同时而归,心中大喜,连忙施礼,说到:“李司丞、李都尉,你们可算一起回来了,新龙安司已筹备妥当,各衙署征调之人皆已入职,现就等二位一声令下了。”
对于张九龄的办差能力,李三郎心中是大为赞许的,他也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新龙安司重新安置妥当,他身边也只有张九龄能做到,于是说到:“子寿辛劳,吾知汝必能办成此事!”张九龄一拱手答到:“全依仗张柬之大人居中调配,否则不能短时间内如此。”李三郎继续问到:“现龙安司内有多少属员?”张九龄答到:“文职六十七人,左羽林军进驻三百人,如有需要,随时增派!”李三郎双手一握,心中暗自称好,于是连忙带李客、陈玄礼入内巡视。
三人在张九龄指引下,开始巡视新龙安司,经张柬之大人推荐之人果然所言不虚,尽皆干吏。此地原为大理寺衙署,虽搁置已久,但经张九龄几个时辰的安排,各类所需已悉数供应到位,一时无缺。
巡视完毕,李三郎对新龙安司的办差能力心里还是非常肯定的,于是四人来到别苑书房。
李三郎率先开口问道:“李都尉,依你之见,此案现应从何处着手?”
李客捋了捋他的长须,缓缓说到:“依在下之见,此事还应从最开始的契丹人处着手。”李三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李客继续。
李客继续说到:“此案我细细想过,那三十名契丹死士确实诡异。这三十人如不是劫货匪徒,那么这三十人到神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们不像是一般的死士。”
李三郎听李客这么一说,心中起了疑问,于是问到:“李都尉为何认为他们不是一般的死士?”
李客答到:“此三十人武功一般,如果是死士,目的是为了刺杀某人,那么这三十人在偌大的神都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契丹派他们来此处可谓毫无意义。一般来说,此类人如果有其它破坏行为,那可能是沿河道下毒、四处引火焚烧、或是煽动人群内乱,再不济也是收买权贵。但在这三十人所居之处,就现场勘查所得,没有毒药、没有火引、甚至连金银财宝都没有,而且要完成上述我说的事,有一个物件他们必须具备,方可行事,但我仔细检验过现场清单,并无此物。”
李三郎问到:“何物?”
李客答到:“神都舆图!这三十人到神都不久,似乎也无内应,如无神都舆图,那么河道、住所、要害场所皆不知,那如何行事?”
李三郎恍然大悟,点头称是。李客继续说到:“况且,虎啸卫进入之时,此三十人已做好了战斗准备,不待分说,直接短兵交接,被擒后直接服毒身亡,他们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有预谋的死士,更像是。。。”李客看了看眼前的三人,三人也紧紧地盯着他,焦急地希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李客见状继续说到:“更像是一群罪人来求死一般。”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了李三郎的预料,但又一细想却在情理之中,经李客如此一说,这三十人似乎真如同求死一般,诸事毫无准备,一遇敌手直接以死相博,明知寡不敌众却连逃脱的意思都没有,只求速死。
张九龄听得认真,于是接话说到:“李都尉,推断的有理,那他们一群契丹人又怎么会跑到神都来求死呢?这实在令人不解。”
李客继续说到:“之前我检查过此三十人的尸体,从着装和佩饰来看,此三十人不像是一般契丹死士,他们中的人有的衣着华丽,其中几人身上甚至还有价值不菲的饰物,再结合他们的身手来看,我推断此三十人更像是契丹豪门望族的家仆。”
“家仆?”李三郎心中更加疑惑了。
李客点了点头说到:“契丹人生性豪迈,有时对有功的家仆赏赐颇丰,这是常见的。而且一般家仆武功不会太高强,这点和我们所见的所谓契丹死士可谓是一致的。”
听李客这么一分析,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李客果然不简单,从这些细处即可推断出他们的身份。想到这里,李三郎接着问到:“经李都尉这么一说,吾也觉得此三十人可能为契丹家仆,但他们为何一心求死呢?”
李客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微笑,冷峻地说到:“因为他们弄丢了对他们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地问到。
“他们的主人——阿齐娜公主!”李客一字一句地说到。
张九龄恍然大悟,连忙说到:“我明白了!数月前,鸿胪寺接到契丹外使令,契丹族的阿齐娜公主欲在上元节作为使者觐见陛下,现各国使节已悉数抵达神都,但唯独不见这个阿齐娜公主,而且早已过了预计抵达日期,鸿胪寺我有一同窗,不久前他向我提及此事。但此事李都尉从何得知?”
李客继续答到:“其实在我检查契丹人尸首时就有了此想法,今日我到鬼市还有一事就是为了向赤发阎罗求证此事。”
李三郎打断道:“赤发阎罗怎肯告知于你,莫非你又答应他何事?”
李客摇了摇手,说到:“我并未向他直言相问,我只是问他是否见过阿齐娜公主,他一时未多想,就告知我阿齐娜公主尚未到神都,她未曾见过,由此我料定,那伙契丹死士必定是失踪的阿齐娜公主的家仆。”
“原来如此!”李三郎小声说到。
李客继续说到:“契丹家仆丢了主人,回去契丹必然受死,那么他们只能孤注一掷到神都寻找他们的主人,之前我说过,这么一大伙人要办好入城行商的各项手续那必定是要通过鬼市,既然赤发阎罗帮他们办理了此事,而又未见过阿齐娜公主,那更加印证了我的推断,阿齐娜公主必定失踪了,而他们入城必定是为了寻访主人。既然主人无法寻得,只能求死,这样消息传回了契丹,他们力战而亡,也许还能保住他们家人得性命,否则丢了公主,势必祸及家人,他们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听到了这里,李三郎心理不禁暗暗佩服李客的断案能力,果然非虚,心中对其敬佩不自觉地又增添不少,于是说到:“李都尉此番推断,滴水不漏,吾由衷佩服,再请教李都尉既然已知此事内情,那我等此时该当从何入手查起?”
李客沉思了片刻,说到:“此事事关重大,契丹丢了公主,如果真的是在神都遇难,那极有可能挑起两国纷争,所以此事一定要慎重处置。依李某之见,此事尚有一明显漏洞可查。”
“明显漏洞?”李三郎不明地又重复了一次。
李客说到:“司丞,您想,这契丹家仆怎么会识得鬼市?并让其办理相关入城手续,这二者之间必定有一中间人,而这个中间人就是此事的关键!”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那这个中间人是谁呢?”一旁的陈玄礼突然双手一拍,大声说道。
李客继续说到:“这入城手续需要中间人,那入住萨满教祠、贿赂里正不都需要中间人吗?我大胆推断,这两个中间人必定是同一人!”
“此言有理!那又是何人?”张九龄问到。
“此人就是在你们攻入萨满教祠后院前用箭射杀里正和大祭司的行凶者——突厥人克多!”
李三郎听罢,闭眼陷入了沉思,许久过后,缓缓睁开眼说到:“李都尉之推理,滴水不漏,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原来皆出自于克多,此中原由我们只要抓住克多,定能解开,我料想此事也许是克多欲挑起契丹与我朝的矛盾,从而使突厥从中获利!”
李客默许地点了点头。
李三郎当即说到:“张九龄听命,即刻告知我父亲,让其尽快将此事上疏吾皇,并通过鸿胪寺将此事告知契丹,从而尽早化解两国可能发生的矛盾,把矛头直指这幕后黑手,突厥人克多;陈玄礼听令,率今龙安司所属羽林军,再增派援手,根据之前画像,彻夜搜查神都,务必找出克多,另外,再通知各城门,增发张贴画像,务必严查进出人员,必将此贼人抓获于神都!”
“喏!”二人拱手施礼,领命而去。
见二人走后,李三郎对李客说到:“李都尉此行鬼市,看来并非真为取我性命,实则为了神都。李三郎在此拜谢,李都尉侠义之心!”言罢,双手一拱,对李客深深施了一礼。
李客没有言语,只是扶起了李三郎。李三郎继续问到:“李都尉家中妻小可安置好,需要我派人手照顾周全吗?”
李客知道此时的李三郎并无恶意,此问皆出自关切,但有了之前武三思的行径,李客不禁也有些心有余悸,于是说到:“不劳烦李司丞,我已将妻儿安置妥当。”
见李客如此回答,李三郎也不便多问,于是说到:“李都尉就与我在此等候,克多武功高强,如有消息,还需请李都尉出手相助!”
李客双手一拱,说到:“那是应当!李某必定竭尽全力!”李客这竭尽全力并非虚言,一是为抓住克多,早日解除神都危机,二是克多曾胜于他,他心中有这口气,再次遇到克多,他必将胜之,这也算是习武之人孜孜不倦所欲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