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
云容月并没打算现在就去禁地,他打算先正视下自己的心态,再去禁地。
竹林中的一切突然变得虚幻模糊起来,手上的藏雪也像是没有了重量。
云容月猛地惊起,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惊起了一身冷汗,站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动静。
怎么可能?
他在心里不断地反问自己,可那真实感却让他有些心悸。
云容月下意识地想要摸住藏雪,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没什么太大心情地一抬眼,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慢慢走着。
有些疑问解答了,但又来了更多的疑问,云容月默默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乌月,是你吧。”
“出来吧,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能在这种地方,恐怕是在神识中。
一道黑色的身影慢慢走来,云容月平静地望过去,看着面前身穿黑衣的相同面孔的人,还是有点不适应地微微拧眉。
“你是找回了一部分记忆,”乌月平视着他,不紧不慢道,他的脸上带着云容月熟悉地冷漠,“剩下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云容月一愣:“你告诉我?不让我继续去调查?”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半,继续调查下去也没有意义。”乌月面无表情道,他目光漠然至极,只是看向云容月时微微地,像是露出了那么一点温柔又像是嘲讽的笑容,“不过,你现在还想继续听下去么?”
云容月:“说吧。”
云容月不想逃避下去,而且事情已经发生,现在的他必须得赶紧接受。
“其实那金先生说得也差不多,你去了禁地,发现大多村民都在沉睡,而有一些清醒着的人跟你说了一个神迹。”乌月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表情无比嘲讽,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梦吧?师傅与魇门勾结,师傅研究能让人长期陷入梦境的药,而魇门就是负责造梦,之前在梅林的那几位女郎,便就是魇门的人吧?”云容月紧接着乌月的话就念了下去,这些都不难猜出来,云容月从梦境中清醒后,就能大概地把一些线索连线起来。
乌月看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声音冷淡:“是,我们这种天生就没有共情能力的人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所谓神迹,便将村子里的人都移除开来,想让他们恢复清醒,然后正常生活,你的解药发挥了作用,但他们并没有感恩戴德,他们视你为仇敌,威胁着你把他们重新带入那个腥臭潮湿的山洞,他们想要继续入梦。”
云容月蓦然后背发凉。
“你不能理解,你跑去问师傅,师傅却说现实与梦境并没有真正的界限,这并不是逃避,这只是另外一种人生,你与师傅不欢而散。”
“你需要完成门派任务而下山,却意外发现有少量这种药已经在乌兰民间传播……”
云容月难以相信这是师傅的手笔还是魇门的手笔,总之让他难以接受。
乌月没把那一段话完全说完,只是露出一个微妙的弧度:“不用我说也知道吧,你回去之后已经是深夜,但仍然是去了药房因为这事,与师傅大吵一架,那时你不小心碰倒了烛火,药房燃起了熊熊大火,将所有药方都烧毁。”
乌月仿佛再次看见了那火光一般,眼睛都亮了起来,唇角那丝嘲讽而又冰冷的笑容越来越清晰。
“圣子,剩下的事情你应该也都清楚了吧,我也不重复说了,不过也挺有意思的,这么来说,你倒也的确是圣衣谷的罪人,对吧?世人也都这么认为。”
“不对!再怎么样,我都不会对师傅出手的,师傅也不会……”云容月急急道,飞快地摇了摇头。
“师傅的话……当然不会,可是圣子你烧毁了药方,魇门实现不了他们的夙愿,最后拿出来牺牲的人,不就变成了师傅了吗?”乌月转过身,看不清他表情,只能听到他话里语气软了那么一些。
云容月一愣。
那按照金先生所说,是自己用藏雪杀了师傅?
“那……师傅呢?”回想着在茶馆听到的话,云容月不自觉说出口,语气中是恐惧与彷徨。
乌月转过头看他,思索了一下,倒是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的神情:“当初我记得没错的话,藏雪没有刺中师傅的命门。”
云容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乌月。
“但也别抱什么奢望,当年阳盟那么多人,也没有人找到过师傅的踪迹。”乌月嗤了一声。
“万一是被魇门的人带走了?或者被一些普通人给救了?”云容月猜想道。
乌月不置可否。
“有这种可能性,但如果被魇门的人带走,完好的可能性不大。”乌月陈述道。
“什么意思?”云容月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依旧是难以相信。
“根据你之前去过的岳家村的情况,魇门已经掌握了师傅的那个药方,在他们看来,师傅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唯一还能让他们能够饶过师傅的理由,”乌月慢慢走近云容月,“是你。”
云容月瞳孔剧颤。
乌月继续道:“圣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魇门会找上你?”
“因为你掌握着唯一的解药。”
“他们潜伏了几十年,就是为了你,因为五十年前你还引蛇出洞,把魇门一支暗队也给杀了个干净,他们怎么可能会饶了你?!”乌月像是觉得有几分意思一般,冷笑了几声。
“魇门是为了什么?而且你与他们也有某些联系吧?”云容月皱着眉,逼近着乌月。
“啧,一些神经病的理想我为什么要深入了解?”乌月嗤笑了一声,“而且联系也是有几分联系,你倒不如问问自己,选择跟那些人一般地逃避现实陷入沉睡,想要留下我收拾你的烂摊子?对不起,那真是不好意思。”
乌月的眼神徒然锐利了起来。
云容月想起自己五十年的沉睡顿时哑口无言,他想起师傅之前说得话,有些自嘲一般地苦笑了下,人与人之间的痛苦并不相通,他也只有经历了才能去明白那些人的想法。
可他现在这么看,这种做法依旧是错误的,尤其还是自己,更是错上加错。
乌月的存在便是这样诞生的。
“圣衣谷……”云容月闷闷道,“为什么会被封锁?”
“不封锁的话,我还来替你收拾烂摊子么?本来能帮你封锁都算是好的了,圣衣谷是第一个被魇门下手的地方,所有人都陷入沉睡进入梦境,如果不封锁,阳盟会直接把圣衣谷除名吧?”乌月笑容阴冷。
云容月无法反驳,一切都如白明乾所言,阳盟看上去光鲜亮丽,冰清玉洁,实际上扎根在厚厚的淤泥之中。
“而且圣子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你我同为云容月,如今分割为两个存在,实力上也被均匀平分,你为医,我为剑,圣衣谷弟子所中的药,我根本解不出来。”这一句反而像是解释,乌月有些别扭而又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些,云容月有所察觉,而且身体修炼得越来越高,想必也是这些年来乌月的成果。
一直以来,逃避的人都是自己……
明明承担的人都是乌月,自己还一次次义正言辞地去找他施压。
“别再思考那些有的没的,想解封圣衣谷,就继续去研究解药吧,这一觉之后,你将会什么都记起来。”乌月淡淡道。
“先回去吧。”
随着这几乎淡到尘埃的话,云容月下意识朝着那道黑影伸出手来,却是陷入一阵更加望不见地的黑暗之中。
“哥哥?哥哥……”
云容月猛地惊起,感觉脸上一阵冰凉凉,他怔怔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脸,全是泪水。
他全都想起来了,那个夜晚火光漫天,他与那些冰冷的血一同坠入黑暗之中,就再也没能醒来过。
他还记得那时握住藏雪将它送入一个青色的身影中。
“哥哥……”有人小心翼翼道。
云容月怔愣地望过去,纪言殊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那眼中还埋着更加复杂的情愫。
“阿殊……”云容月自然而然地一伸手将纪言殊揽入怀中,“对不起,让你等我太久了……”
纪言殊嘴巴张了张,没有挣扎:“哥哥你……”
“对不起,哥哥让你等了五十年的雪,明明说好给你过生辰,生辰礼也没有亲手交到你手上,过了这么久回来,也没有认出你来……”云容月絮絮叨叨地说道,纪言殊的眼睛慢慢瞪大,僵住的手也在这一刻缓缓地放到了云容月的背上。
“只要阿殊能等到哥哥,就好了……”纪言殊道,手臂上的力气也更加大了几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云容月感受到旁边的温度,一直绷紧的心才微微放下了一些,还好阿殊还在。
云容月突然猛地想到一点,松开了手皱眉问纪言殊:“阿殊,我记得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在巫笑岭碰到一个小孩名叫风月,长得与你五十年的那小孩模样倒是一致……”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纪言殊有些紧张地抿了抿殷红的唇,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哥哥,是这样的……因为我功法的问题,有时候就会走火入魔变成那个样子……我真不是有意的,而且当初突然看见你……”
纪言殊突然闭紧了嘴,他不敢说自己曾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云容月,也害怕那不过只是荒唐一场梦而已。
太怕了,每次都是这样惊醒,他都快要不抱任何希望了。
纪言殊不想再去回忆那五十年了。
五柏山。
傅流曦从没想过自己在路上走着也会捡到个小孩儿。
而且还是个很好看的小孩儿,唇红齿白的,尽管衣衫褴褛,但眉目却是极其精致,虽然他一看到自己就晕了……
难不成是自己的美貌亮瞎了他的眼?傅流曦不正经地想,挑剔地将那晕倒在地上的小孩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便优雅地盘腿坐到他身旁,心想自己可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在树林中窸窸窣窣穿梭的声音传了出来,傅流曦跟大爷似的,不动如山,似乎在他眼里,只有面前那眉目如画的小少年一般。
闲事管得少,在精不在多。
但如果是救这种长得美又可爱的小孩儿话,他宁愿天天都赶在拯救世界的大道上。
“你是什么人?”那一群黑衣人终于现身开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坐在小孩儿旁边从容自得的傅流曦。
傅流曦挑眉看向那群面目狰狞的黑衣人,啧的一声嫌弃地用折扇微微掩住自己的眼睛,似乎感觉很是污秽一般,声音自带风流之意:
“我?自然是拯救世界的人了。”
“……”你怕不是神经病吧?
黑衣人眼中的忌惮也在看在来人素净的道袍和背后一把招摇可笑的算命大旗上烟消云散。
“江湖骗子如今也想着当英雄?”
“那你算算今日我的运势如何?”一群黑衣人笑得前仰后翻,都要笑岔了气去,调笑道。
傅流曦微微一笑,像模像样地掐了掐手指,声音依旧是平静淡然:“今日怕是有血光之灾啊,而且……”
树林中中狂风大作,刮得树叶哗哗作响,更是将那悠然坐着的少年面孔映照得诡异。
“不可解!”
*
“唔……”小孩儿痛苦地呜咽一声,似乎又是梦到那恐怖的场景,还来不及伤心,就闻到一股香喷喷的烤肉味儿。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还是那朦胧的景象,已经入夜,火堆旁,一个模糊的青影撑着头不知道在烤什么,火星噼里啪啦四溅开来。
“你是个什么人!”小孩儿紧张又悲愤地抓紧衣袖,不知道来人屠杀了自己的亲人后,又抓来自己做什么。
“我呀?救你的人。”随着视线的清明,那慵懒的笑容也慢慢清晰开来,就连那清朗的声音,尾音也勾人得很。
“你……你不是同那群黑衣人一伙儿的?”大概是来人的眉目过于温柔,小孩儿也渐渐放松下来,但声音还是带着哭腔。
“你见过那群黑衣家伙里有这么好看的我吗?”青衣少年似乎是诧异了一般,惊讶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