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交易
打草惊蛇的事袁野没做,他像个老练的猎人耐心地厮守,等待着猎物送上他的枪口,有人探听他的口风,他暧昧地回答:“计生的事去问乡政府,问我干嘛,我不管造人的事,结扎、罚款与我无关。”
他不触及拿刀行凶,所以他说的并不假,让打探的人摸不到一个准信,一厢情愿地猜疑。
这事冷了几日,袁野上午忽然接到刘晓强的电话,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刘晓强在那头低声地说:“他来了,人在政府办。”
袁野不用问,明白谁来了,一句我马上到,他利索地挂了电话。
他叫上余得水、杨云久,在车上做了简短的交代,到乡政府大楼门口,车没熄火,他和余得水跳下车,步履匆忙、眼神四射地奔向政府办,毛家兵刚巧出来,和袁野照上面,他心儿装着事,见到袁野表情失真,像影碟机卡了盘,惊慌如彩点闪闪烁烁,袁野一副老友相逢,执其手腕说:“毛家兵,好久不见了。”
毛家兵从手腕传输给他的外来力量,知道袁野来者不善,反抗是徒劳的,他像被套上绳索的狗,满眼乞怜,用呜呜的声调说:“所长,我是来接受处理的。”
“闹出事,我们要问问,和我一道。”袁野不容分说,拽着他往车边走,他尽管十二分不情愿,还是被跌跌撞撞拖上车,坐在后排,三明治似地夹在袁野和余得水中间,车子旋即而去,卷起一路风尘。
车到派出所大院,毛家兵乖乖地跟着他们下了车,他向袁野央告:“所长,我不是不接受处理,六千块钱,我一时凑不齐”
“凑钱?拿刀子让他们凑,动静可大了?”袁野语带讥讽说得他蔫了,站在廊檐耷拉着头。
“进去!”余得水将他推进询问室,不一会余得水气呼呼地出来,强忍愤怒对在门外的袁野说:“他不承认。”
袁野向外挪了几步,约莫里面的人听不见谈话内容,问:“他不承认什么?”
“他不认账,说他没拿刀砍人。”余得水说。
“他怕砍这个字眼,就换个字――花,他心里压力小了,就敢认,对我们来说一回事,有拿刀的情节就行了,他没伤到人,你让他承认砍,他受不了。”避重就轻是人的本能反应,毛家兵还不知道他下一步受何处罚,案子小,袁野不愿过于拘泥,想速战速决。
余得水返回房间,不再纠缠砍,问话顺畅多了,很快形成笔录,签名按手印之际,袁野进了询问室,毛家兵不死心,像装进篓里的鱼作着最后挣扎,“所长,你把我关进去,我在里面到哪儿弄到钱罚。”
“一码归一码,罚钱不是我事。”袁野不往钱上沾,他泄了气。
因为涉及乡里中心工作,袁野慎重其事,带着小余去县局,正巧姜局长当班,他听取了汇报,在拘留表签上字,袁野下楼到治安科开了拘留证,车子驶出公安局。
拘留所和看守所单独在206国道边,高强电网,戒备森严,门口岗哨检查过证件,将车子放进大院,袁野熟门熟路,将毛家兵带到值班室,和当班的老吴办理交接,一番检查,皮带、鞋带、兜里的零碎被掏出来,查验完毕,老吴收货员般地在拘留单上签字,人是他的喽,袁野走时和老吴客套两句,并不忘和毛家兵交代:“在这儿呆两天,好好反思,我会来看你的。”
他拎着裤子,神情黯然,嘴角哆嗦,像是有话说又没说出口,被一个光头唤走。
袁野赶回所里已临近中午,刘建德站在院内,正和一位衣着时尚的少妇交头接耳,袁野下车瞥了二人一眼,那少妇生得圆脸大眼,肌肤娇嫩,刘建德见袁野上楼追过来,说:“毛家兵家属来了,问我们把他送到哪儿去了?”
袁野停步回头说:“你和她说一声,他被关在拘留所,看他带一床被子去。”
刘建德立马回身给那少妇回话,轻快得如橡皮筋被拉长,又弹回来,袁野瞧他殷情劲头,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家伙属苍蝇的,闻不得腥,见到漂亮女人,跑得屁颠屁颠,原形毕露,可惜长着雷公脸,飞来飞去也枉然;在袁野看来,这毛家兵在街上是游手好闲的货色,一无长处,不知怎么将这颇有姿色的女人哄到手,难道真应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俚语。
隔了三天,袁野带着余得水去拘留所提审,他有意将毛家兵冷一下,不是要劳教和转刑拘的人犯,是不用提审的,他被带进提审室,看着袁野放在桌上厚厚的卷宗,心里发怵,目光惊恐不定,黑眼珠像两只游离的小老鼠。
袁野点上一根烟,吐出烟雾,慢悠悠地问:“这两天可想好了?”
毛家兵没搭话,他心里没底,不知袁野让他想什么。
“你家属可送被子来了?”袁野转过话题,像是关心。
“送来了。”他搭腔。
“你在街上干了不少事。”袁野没头没脑地问,眼光逼视他,看他的反应,他不敢对视,低下头像是在沉思。
“在商店拿过烟不给钱,人家催帐,你不给,还赏了人家一巴掌。”袁野自顾自地说着,“人家贩西瓜,你什活没干,要了人家七十块钱,给五十都不行。”
他抬起头扫了袁野一眼,又耷拉眼皮,袁野用手指叩响桌子,说:“不是没记性,得了健忘症吧,干多了,忘了一件、两件也正常,可惜人家能记得,觉得冤,你就叫屈,好歹事情不大,没有杀人放火的,放在一堆,也只够报劳教,你看我没害你吧?”
毛家兵膝盖一软,咕咚跪在地上,挂着苦相求告:“所长,你不能劳教我,我三个孩子,一劳教家就散了。”
“你三个孩子也是一个一个生的,养不活你生那些干什么?乡里找你,还拿刀弄枪的,山花乡变天了,计划生育是国策,不是哪个人吃饱饭撑的,找你麻烦。”
“所长,我也不是想生,在家门口我人员差,人家当面不敢说我,背下骂我秃屁股绝代,我不生个儿子没面子。”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专门在家门口操,当然人员差。”袁野看他还毛竹签般地跪着,说,“起来说,你跪着,人家还以为我刑讯逼供呢。”
他起身将屁股磨到水泥凳上,央求:“我交罚款,所长,麻烦你给乡里说说。”
“话我可以给你捎到,交不交罚款和我没关系,你把你那些破事说清楚,想改好要有个态度,这跟洗脸一样,要洗就洗干净,别拖泥带水的。”袁野盯着他说。
“你要搞明白,是你交代,不是我们交代,甭挤牙膏。”一直未开腔的余得水严厉地说。
毛家兵见抵不过,边想边说,鸡毛蒜皮说了一大串,余得水录下口供,递给他看,他胡乱翻翻,便将目光转到袁野脸上,说:“所长,你方我一马,我以后不会混干。”
“帐我先给你记着,你干不干是你的事,我当然不希望你干。”
他见袁野不像是赶尽杀绝,留有口缝,忙说:“所长,我把罚款交掉,出来我就到邢主任跟赔礼。”
“我可以帮你到乡里讲讲,你带个信给你家人,到乡里接受处罚,争取主动。”袁野和缓了口气。
“所长,你让我家属再来一趟,拘留所给接见,我来和她说。”他捺着手印说。
“好了,我们话说到这儿,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恕。”袁野和余得水将他交给值班干部,长舒一口气走出拘留所。
余得水在车上问:“所长,我们不报他劳教啊?”
“他把罚款交了,我们不报他劳教,目的决定手段,材料在我们跟,他要乱动,我们随时可以报,他要变老实了,报他劳教也没意思,劳教的目的也是让他改邪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