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披星戴月楼

第十章:披星戴月楼

公孙逸到底还是没有去到督御司。

李瞬民留下了那个青衣文士徐白水,又增派了些心腹高手护卫尚书府。

可是公孙逸并不安心,怎么说也是督御司比较安全,但是如果真的在督御司住下了,多少会被同僚笑话。

然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把宝贝儿子叫回来,万一凶犯的下一个目标真的是自己,那他的儿子也不会安全。

安排了府里的仆役出门传唤,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常出没的地方,作为父亲的他当然心里清楚,赌坊、青楼、鬼市,无非这些乱糟糟的地方。

徐白水引了数十个刑部好手,在府里布了机关,检查了疏漏,殚精竭虑的样子倒真有刑部那个李瞬民的作风。

公孙逸为官三十余年,自打到了王都,也是见惯了庸碌的高官,像李瞬民这样尽心尽力的,满朝文武也是屈指可数,比如三朝元老、右相郑直,比如谏禄大夫李长临,再比如卓正功,可能是因为这些人,这个腐朽的朝廷才没有迅速衰败,他从心底敬佩他们,但是无论怎样,他却做不到。那些人要么有着过人的才能,要么有着非比寻常的身份,可以不惧怕后患,而他这样的人,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能够小心翼翼的不出差错已经不易,哪里还敢奢望在史书上留下好名声呢。

这个朝廷里,大多都是像自己这样的人吧。

“禀大人,西市没有找到公子!”仆役额角冒汗,匆忙回报。

“禀大人,北市没有找到公子!”仆役单膝跪地,如实回报。

“禀大人,东市没有找到公子!”仆役回报。

“下去吧。”公孙逸挥手屏退仆役,心底嘀咕,还差一个南市没有回来,可是南市大都是王孙重臣,中州名门,少有那些花天酒地的销金窟,这小子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这个时候,北市的鬼市可还没有开呢,公孙逸苦笑,却无可奈何。

“逸郎,为什么这么急着唤墨儿回来?”公孙夫人换了一身素雅的流苏裙,看见郎君一反常态的样子,心里也担忧起来。

“咳,夫人,不必担忧。”公孙逸有苦难言,总是不能把这种事高速家人,待得找回了儿子,还是得让夫人和儿子回娘家避避风头,总是好过在尚书府跟着自己危机重重。

“逸郎,你我夫妻三十余年,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公孙夫人看着公孙逸,双手拉起他的手,相顾无言。

“夫人自小聪慧,我……”公孙逸欲语还休,看着相伴三十余年的女子,时间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曾经的语笑嫣然变成如今的默默无言,他知道瞒不过夫人,“夫人可知礼部严侍郎,谏禄阁许大人,工部吴大人的事。”

公孙夫人点头,也多少猜出了一二,先是神捕司三公子到访,又是刑部李大人登门,而他们,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郎君谨慎,想来不会是犯了案子,就算她一介女流,还是看得出一些端倪。

“没错,正是夫人所想。”枕衾多年,从夫人的神色中,公孙逸知道,一切都瞒不住眼前人,“神捕司和刑部,都收到消息,凶犯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我啊!”

终于说了出来,公孙逸长长的叹了口气,“夫人,等墨儿回来,你带他回宁国公府吧。”

“我会送墨儿过去的。”公孙夫人的手不觉的握紧这个年过半百的尚书苍劲的手,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芒。

“夫人……”公孙逸明白夫人的意思,知道犟不过她,伸手环抱住年逾半百的妇人,她也环住郎君的腰,老夫妻相拥无言。

…………

刘双硬生生拉了楚青青陪着自己去南市玩。

理由是不熟悉王都,而且卓司典因为刑部的插手放了他们半天假。虽然刘双知道,卓大人是想让楚青青远离那个男人。

“南市有什么稀罕的!”楚青青板着脸,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北市才是最好玩的!”

“南市可是最繁华的地方呢!”刘双满脸好奇,那日他虽然也是从南市进的王都,可是那是被王命传唤,哪里有心思看周围的风物,“我在山上呆了十多年,下山就在黎州那地方,跟王都怎么比啊!”

这里也好奇,那里也想摸摸,刘双手舞足蹈的东瞧西看,连一旁的楚青青都无暇顾及。

气氛是会传染的,本来心乱如麻的七公子也被刘双带动,赏玩起来。

王都睆城分为东南西北四市,期初是建立在北市的基础上,这也就导致了北市的建筑凌乱而古旧,居住的也都大多是百姓,因为如此,北市成了市井味道最浓的地方,所以北离和南朝六国的人常说,不到北市,就等于没来过宸国。

西市就要寻常了些,官老爷多,百姓也不少,不过有一处全宸国都知道的花楼寻欢场,颜玉楼,刘双想去,但是一想到那个家伙,啧啧,他能想像到她挤眉弄眼嘲笑自己的样子,还是算了。

东市就典雅的多,全中州最好的医官、杏林薛家就在东市,还有数不胜数的戏楼、唱班,风雅之极,连专门审理王孙贵戚的正法寺,为百姓伸冤、复审所有冤假错案的光明寺都设在东市,刘双觉得自己还不够风雅去那里。

南市是龙武王建立东宸国后第一个兴土木的地方,大都分封给了功臣名将,近百年来,南市就成为了最富贵的地方,机敏的商人,嘴甜的小贩,都特别喜欢这里,指不定哪个就是达官,哪一个就是显贵,随便赏一口,也够吃半年的。

不过那些木讷的家伙,就不喜欢这里了,万一得罪了谁,可就难受了。

“笨蛋,南市繁华归繁华,可是适合我们的地方可是不多。”楚青青白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同僚,放下了手里做工极为精美的小虫子标本。

“客官好眼力,这是北离隐林才有的‘蜚蛭’!”摊主见到有客人,笑容满面的推荐。

“可惜朝生暮死,这些小家伙藏了一个冬天,只换来了一天的生命。”刘双顺手拾起一个标本,看着那透明的羽翼,洁白的绒毛,绚丽的色彩,不禁感叹。

“至少它们绚烂过。”楚青青低眉,似有似乎的抚摸那些早已死去的虫子的尸体。

“楚姐姐,为什么说南市不适合我们啊?”刘双岔开话头,看着满街稀奇古怪的东西。

“南市多奢靡,不过……”楚青青抬眼,挑眉道:“我带你去看看天下第一的美人吧!”

天下女子莫不爱美,爱美者莫不爱衣饰。披星戴月楼就是这样让所有女子向往的地方。

睆城本就为东宸国最繁华之地,南市又是睆城最奢靡之处,披星戴月楼则是南市的销金窟。贵妇人在这里慷慨解囊,公子哥为爱慕的女子一掷千金。

披星戴月楼自三十年前建成,起初不甚闻名,老掌柜虽为一介女流,然而知交遍布,她从整个靖越大地甄选最珍贵的材料,从中州各地雇用最好的裁缝和手工匠人,又从古老的《兰馨目》上遴选天然的染料,终于将披星楼打造成全天下最好的服饰店。上至天子皇后,下到百姓黎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尽管如此珍贵,老掌柜还是专门为平民百姓开设了专属于他们的服饰,披星楼自下而上共分三层,第一层满满的一层都是平价服饰,帝都的百姓逢年过节亦或儿女婚嫁,大都在此挑选合适的着装。

楚青青带着刘双站在披星戴月楼门口。

“披星戴月楼!”刘双看着那金字招牌,被阳光反射着的刺眼光芒晃的睁不开眼。

“知道这里不。”楚青青揣着手,问道。这个黎州来的行典令见识颇多,连出身名门的她都有些敬佩。

“听说过。”刘双摇摇头,他只知道这里是全宸国最好的裁衣楼,至于其他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嘿嘿,也有你不知道的喽!”楚青青洋洋得意,“三十年前,老掌柜创建此处,专为天下人量体裁衣,老掌柜手艺极好,价钱公道,所以名气越来越大。”

“哦?”刘双点头,回应楚青青。

“不过,让它名扬天下的,还是六年前,老掌柜将披星楼交给了现在的那个人,人称大掌柜的,天下第一的美人。”

“乔初云?”刘双脱口。

这天下男子莫不爱美人,要问这天下里最负有盛名的美貌女子,怕是怎么也逃不开乔初云这个名字了。

“你又知道?”楚青青哼了一声,果然男人没有不爱美人的,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想不知道都难。

乔初云自幼被老掌柜抚养,自十三岁便开始出落的婀娜娉婷,闻名而来的公子显贵络绎不绝,奈何老掌柜的爱惜心切,这些人一个个全都无功而返。而自从六年前她加蓼【女子成年礼,十六岁】以后接手了披星楼继任掌柜之后,更多的在人前露面,见过世面的达官巨贾见之亦如见仙女,那些不入流的说书人为了吸引看客,更是借此编作了一个美人榜,大抵因为审美不同,反倒是第二名以后颇有争议,不过这乔暮云却是毫无争议的排在第一位上。

“有楚姐姐美么?”刘双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

“一边去!”楚青青佯怒,揪着刘双的衣领进了门。

“哎呦,楚姐姐,你这么暴力会嫁不出去的!”刘双被‘拖’着进了门,满眼是挑选衣服配饰的少女美妇的一层天香阁,刘双被满堂淡淡的脂粉气熏得迷离。

恍惚间,他想起承隐寺那古佛前的香火缭绕,终年不息的白色烟气和满脸虔诚的人们,木鱼声在大殿里久久回响,那些听不懂的经文像催眠一样让他昏昏欲睡,还是少女模样的元宝跪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螓首微颠,已经陷入梦乡,满头白发的师父拿着戒尺轻轻拍打她的肩头。

“不过人家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楚青青没有好气。

“那不是白来了一趟么?”刘双四下打量,一双眼睛忙活不过来,到底是睆城王都,美艳的小姐、俊俏的公子多不胜数。

“笨蛋,想什么呢!”楚青青锤了一下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的头,“陪我买件衣服。”

“是、是,楚姐姐最美了!”刘双狗腿子一样笑起来,恭维着这个暴力的同僚。

眼前是罗列的翠云华服,大多是女式的,流苏款款,稗州出产的苍蚕丝,瑶州老工匠的云纹刺绣手艺,无一不是服饰的极品材料,而这些难寻的东西,居然在这里排满了几排。

贵公子伴着娇美的同伴挑来选去,楚青青手指划过一排衣衫,感受着布料的手感。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神捕司七公子啊!难怪我今天眼皮噔噔的跳。”说话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带着春风般自然的笑容,“能在此偶遇七公子,小生有幸了!”

“哼!”楚青青冷哼一声,不屑答应,转过身,招呼刘双道,“笨蛋,过来。”

“七公子可有空,今晚东市合歌楼,七公子赏个脸呗!”年轻男人不肯罢休,殷勤的邀约。

“抱歉,有约了!”楚青青环过刘双的手臂,小鸟依人的靠在刘双的肩头。

幸福来得太突然,刘双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转过头,看着陌生男人贱兮兮的笑起来,留下目瞪口呆的贵公子。

不再理睬那个殷勤的家伙,楚青青抱着刘双的手臂亲热的挑起衣服来。

“那个家伙是谁啊?”刘双摸着那柔软的布料,小声问道。

“公孙墨,就是昨天那个兵部尚书的独子。”楚青青一脸不屑,拾起一件粉色的长裙笔画。

“什么!?”刘双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公孙逸看起来那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居然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么?

“不用功,司里可是有公孙大人的卷宗的。”楚青青把长裙比在身上,“怎么样,合适么?”

“合适,合适!”刘双赶忙陪着笑回答,生怕慢了又得罪了楚大小姐,心里默默嘀咕,裙子哪里适合你啊,我的暴躁大小姐。比起公孙大人,他还有更为关心的事。

“哼!不上心。”楚青青冷哼,看着同僚假惺惺的笑容,也不介意,“三哥也是这样,还是二姐好,你们男人啊,哎!”

楚青青和刘双正挑来捡去,旁边的人群里,似乎有人遇上了麻烦。

“公子,原来您在这里啊,老爷正召您回去呢!”两个家仆正苦口婆心的劝说主人,一脸的焦急。

那个公子却满脸无所谓,完全不打算听从长辈的传唤:“好啦好啦,你们回去吧,告诉父亲,今天我去舅舅府上住,就不回去了!”

透过人群的缝隙,刘双定眼观瞧,那个公子哥不是就那个公孙墨么!

“看来是公孙大人担心儿子了。”楚青青秀眉微蹙,低声说道。

“公子,您就跟小的回府吧,老爷责怪下来,小的们担待不起啊!”仆从无可奈何,本来以为得了个清闲的差事,公子寻常时候最少来的就是南市,他们以为可以溜达一圈,打道回府,又不必侍候这个难缠的少爷,当真是美事,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安排了同行的回府报告,他们两个就得跟着少爷,直到把少爷劝回去。

“哎呀呀,不回去,不回去,你们不要跟着我了!”公孙墨不耐烦,挥挥手示意仆役赶紧回去。

“不行啊少爷,您不回去,小的们也不敢回去啊!”仆从苦瓜着脸,陪着别扭的笑容,紧紧跟着年轻的公子哥。

“烦死了!”公孙墨见甩不掉他们,眉头一扬,就要上楼。

“哎!公子!”见到主人上了楼,仆从跺了跺脚,却没敢跟上去,只得默默转身,一个回府禀告,一个留守盯紧。

“他们怎么不上去?”刘双好奇,狗皮膏药似的跟着的两人,居然在这时候放弃了。

“你还挺爱多管闲事?”楚青青白了一眼刘双,“披星戴月楼不成文的规矩,二楼却不是普通百姓能随便就能进的,何况他们只是仆役。”

“不过,你楚姐姐身为七神捕,好歹是四品官衔,这二楼可是上得去的。”楚青青挑眉,洋洋得意,“笨蛋,你个小小的行典令,可连七品都不是哦!”

“是是,楚姐姐才华与美貌并存!”刘双殷切的的赞美,逗得楚青青噗呲笑出了声。

“走,跟上去看看!”楚青青难得好奇心,带了刘双来到这里,去二楼见识见识也好。

两人转身就要上楼,就见一道红衣的拦在他们身前。

“二位贵客,可是要登楼?”红衣的年轻侍女仰着眉,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

倒是一位妙龄佳人,不曾浓妆艳抹,但是恰好把她的俊俏的脸颊衬托的青春娇媚。

“红泥?”楚青青只是打量了一眼,料想眼前这个年龄跟自己相仿的红衣侍女,一定就是披星楼大掌柜的两位贴身侍女中那个常着红衫的红泥了。

被叫出了名字的美貌侍女并没有让步,举凡王都百姓,谁不知道她红泥的名号,眼前的两人认出她并不稀奇。

“小姐姐,我们是要上楼啊!”刘双见被拦住,贱兮兮的奉承道。

“油嘴滑舌,不懂规矩。”红泥睥睨着眼睛,不想搭理眼前这个轻浮的家伙。

刚刚上楼那个公孙墨,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弟,仗着父亲是尚书大人,舅舅是宁国公,就四处留情,偏偏又生的颇为俊俏,也是王都里的名人了,不过是恶名罢了。

这个陌生的家伙不知道又是谁家的公子了,看这轻佻的样子,估计比那公孙墨好不到哪里去。

“神捕司,楚青青。”楚青青不想多费口舌,即然侍女不认识自己,也不愿意惹闲气,只是要是被笨蛋刘双看了笑话,却是十分不愿意的。

“七公子!”红衣侍女听得名号,却是不敢怠慢了,神捕司七神捕向来低调,不认识也算不得过错,大掌柜不会罚自己吧……

“七公子,楼上请!”红泥赶忙让开前路,躬请,脸上绽放出职业的笑容。

“免了,突然不想上去了。”楚青青挥手,转身下楼,“笨蛋,我们走。”

“哎?楚姐姐,怎么了?”刘双摸不着头脑,屁颠屁颠的跟上了楚青青。

透过二楼的雅间,一双羊脂玉般的纤纤玉手拉开帷幕,带着黑色面纱的女子不动声色的看着楼下嘈杂的人群。

然而就算她仅仅露出了半张脸,也难以掩藏那倾国倾城的姿容,青丝如瀑,眉带青山,眼含秋水,面纱下的秀美容色若隐若现。

站在她身后的年轻姑娘着一身墨绿翠柏流苏衫,粉黛轻施,眉目清秀,十分青春可人,附在面纱女子的耳畔轻轻低语。

——“那个人,就是刘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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