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七章
他猛地松开她,语气强硬:「我没觉得《于湖词》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舒媛略略一惊,握了握藏在掌心的狗哨:「公子要怎么样?」
他道:「你去拿笔墨来,我能证明我有《于湖词》。」说完又补充了句:「就算你不要定金,我也要还你一份墨宝,才算两清。」
压根没想过自己在对方眼里,一没功名,二不是权贵,哪里能写出墨宝。
但是会争取,就还算有诚意。
「那就请公子在这等一会了。」舒媛面上没拒绝,她表面软糯糯的,骨子里也有脾气,因此有心换个角度晾丰恒一晾,拿个笔墨也磨磨蹭蹭。
谁叫他刚才拽她一把,胖姑娘的肉也有尊严,不是被人随便碰的。
她前头进去,后面一条狼狗就悄无声息的出来,招魂灯笼一般的眼睛,冷然在丰恒身上一扫,老僧入定堵在大门口。
人狗互望,彼此看不顺眼。
入夜,水边的蚊虫到了活跃的时候,绕着这一人一狗,嗡嗡四转。
狗不动,丰恒也不动,上阵杀敌,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不怕的,区区蚊子,丰小王爷不躲。
所以半响之后,舒媛出来所见到的丰恒已经不是刚才的丰恒。
丰小王爷被蚊子咬了几口脖子,又迫于面子不挠,脸色再次阴郁的很。
舒媛除带笔墨灯烛,还提了一枚紫金铜制香囊,里面燃着的蚊香徐徐散出。
丰恒看在眼里,面上不动神色,心说还算她有良心。
不过,舒媛跨出门,不是先往他的方向去,而是笑眯眯的摸摸狗的脑袋,「乖啦,进里面去吧,里面凉快。」
狼狗冷瞟丰恒一眼。
丰恒分明感受到那一眼里充满了鄙夷和得意。
丰恒:「……」这狗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的狗爷屁股一动,昂首进屋凉快去了。
舒媛还贴心的给虚掩了门,这才走近丰恒锁在的亭子,把铜香囊挂在亭子角,夜风轻抚,蚊香的白烟淡淡的迷茫在亭子里。
嗡嗡作响的蚊子一下不见踪迹,周围清净下来。
舒媛做了个请的手势,将笔墨纸砚在丰恒面前铺开。
丰恒提笔,目光往边上一动。舒媛站在三步之外,微侧着头,正向亭外河水流淌。张孝祥的《于湖词》共有五卷,始于宋朝,散于乱世,如今仅存一卷真迹,共计两百余首。
丰恒侧首问她:「想看哪一首?」
「咦,还可以选的呀!」舒媛走过去,看着他面前的白纸,一撑下巴,干脆坐到桌旁,「其实我也没什么要求,公子随意写吧,我不挑剔的。」
后世整理的《于湖词》有好几个版本可以在市面上买到,临摹张公真迹的人也不在少数,但真能写出他风格的却无几人。
没要求,是因为真有要求也没人做得到哇。
舒媛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眼底流光一动,这一幕落在丰恒眼里,他想到一个词——十里湖光。
于是大笔一挥,便写了《西江月·阻风山峰下》。
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波神留我看斜阳,放起鳞鳞细浪。
明日风回更好,今宵露宿何妨?水晶宫里奏霓裳,准拟岳阳楼上。
丰恒把字往舒媛面前一推,静默的坐在原地,并不打算听她夸赞。
写的好不好,都会有人夸他,时间多了,丰恒已经免疫。他习过很多人的字,也有过扬各家所长的雄心。张孝祥在融各家之长,创自身之风上有极高造诣。丰恒曾经研习过张孝祥很久,一直到他福至心灵,明白了融汇合家的方法,舍张孝祥而去,开始写自己的风格。
如今重新写回张孝祥的字体,写到九分神似不成问题,但更重要的是那不同的一分来自两人的精神气。张孝祥全力报国,但彼时北宋国破,山河动荡,怀天下者的心又悲又痛。而如今国运昌盛,兵马如虹,为人将者的丰恒激昂果敢。
舒媛脸色微微一变,透过那副字,仿若看到探花哥哥离家入京的前夜,与她促膝长谈天下局势时那一脸的自信飞扬。
她轻捂心口,感觉到里面蓬勃的跳动,然后将纸抵还给丰恒。那双眼眸里明明还有没散去的激动,但这个举动又让丰恒神经绷紧。
竟然被退回来了!他看着那篇近在咫尺的墨迹,问舒媛:「我写的不像?」
舒媛认真脸:「太像了,感觉买不起。」
丰恒嘴角不易察觉的一扬,「你说买不起,我又没说过要卖。」
舒媛暗翻了个白眼,不卖你找书店掌柜联系卖家作甚。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真迹宝贝还在人手里揣着呢,得罪了卖家的买家,没有好果子吃。
「你看你的字已经那么好了,可我的字还很丑呢,既然我们都很喜欢于湖先生的诗词墨宝,那不如做一下同道中人之间的互帮互助呗。」
舒媛一脸苦兮兮的拉住丰恒的袖子,她嘟着腮子,圆圆白白的脸蛋鼓出可爱的弧度,十足一只小肉包。
丰恒神色一松,「怎么互帮互助?」
小肉包脸提了她的要求:「给个同道中人的友情价呗……」
丰恒真真哭笑不得:丰王府很缺钱吗?还需要贱卖真迹……这丫头哪里像出生簪缨世家的,分明一个小商贩子!
舒媛察言观色,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是不是你也觉得我的提议不错?」
毕竟他已经饭都吃不起了,而她认了他手里的《于湖词》是真的,那他顺梯子下,给个同道中人的友情价,这《于湖词》不就出手了?又保了面子,又饱了荷包。
「你就没想过,我会送给你?」
「无缘无故的,我做什么要这么想?动辄送人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图谋不轨啊。而且我无故受人惠赠,压力会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