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三章
孟长安与梁贵妃对视一眼,对方面上和善慈爱,眼中却深藏着算计。
他垂下眸,猛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一声闷响,腿上的疼痛让孟长安在心里又给梁贵妃记上了一笔。
「皇上容禀,非是臣执意违拗皇上的意思,其实是臣少时曾倾慕过一个小娘子,臣当时与她约定过非她不娶,后来入了宫就与她失去了联络,臣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她,就是想确定她是否已经另嫁他人,若她未嫁,臣也好履行当年的承诺,若她已经嫁做人妇或者嫌弃臣的身份,臣也自当祝福她,好全了这段缘分。」
他这话说得恳切,眼里俱是对那「小娘子」的思念和怅然,让昭昌帝深信不疑,也歇了为他娶妻的想法:「这,原来如此,你怎么也不早说,不然朕让禁军全城寻找?」
「皇上,此事是微臣的私事,怎可如此劳师动众,还是让臣自己慢慢寻找吧。」
昭昌帝说完之后也觉得不妥,只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幸而孟长安给了他台阶下,他也就顺势「收回成命」了。
梁贵妃怎么能甘心自己精心筹划的事情落空,她转过头对皇上笑着提议:「既是如此倒不好勉强孟督主了,只是你那小娘子一时也难以找到,身边总要留个知冷知热的人才好,婉香是我身边最得用的女官,性情温顺,颜色也好,你就把她带回去当个伺候的人吧,皇上您说呢?」
梁贵妃摇了摇昭昌帝的胳膊,小女孩一般的眼波流转看向他。梁贵妃虽然不再年轻,但撒起娇来依然让昭昌帝心旌神摇,他立刻附和道:「正是如此,长安,贵妃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孟长安刚刚已经拒绝过昭昌帝,现下也不好再拒绝第二次以免伤了他的面子,因此他只能接受了:「
如此,就多谢皇上和贵妃娘娘的美意,臣却之不恭。」
殿中再次起了歌舞,昭昌帝的眼神已经围着各色美人流转,压根就顾不上孟长安了,他见状向昭昌帝告退:「若皇上无旁的事,臣就不在这里打扰您的雅兴了。」
昭昌帝没说什么只摆摆手,孟长安眼神阴冷地扫过梁贵妃身边那个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的女官,向昭昌帝行过礼从芳华宫正殿中走了出来。
顾劲一直等在殿外,尚不知里面发生的事,但见孟长安面色不虞,想也没什么好事。
「督主,您的腿怎么了?」孟长安刚才跪得狠了,走起路来膝盖处闷闷的疼,这让他情绪愈发糟糕,几乎要拢不住心里的火气。
「回去告诉府里的管事,将宫里送来的人给本督打发到浣洗坊去,别弄到本督跟前碍眼。」孟长安冷冷地吩咐道。
梁贵妃又如何?人到了他的地界,如何处置就由不得旁人干涉了。
「是,督主,您的腿不宜多走动,不然属下找几个有力气的内侍抬着您出宫吧?」顾劲跟在孟长安身边,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想伸手去扶却又不敢。
「无妨,本督这一路走到宫门口,不到半日,满朝大臣都会知道本督今日的狼狈样子,少不得会有人以为本督已经失了皇上的宠信。」孟长安脸上挂上了春风般的笑意。
顾劲却忽觉后颈一凉,孟长安此刻笑得越开心,他实际的心情就越糟,那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孟长安的下一句话是:「让人给本督盯紧那些老匹夫,看谁敢冒头,东厂的刑房最近可是空着呢。」
……
孟长安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走到了宫门口,顾劲扶着他上了那辆华贵的红漆马车。孟长安靠在车壁的软垫上却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的腰。
伸手往身后一掏,上午让他心烦意乱的盒子又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才想起入宫之前似乎随手把它丢在了马车上,
「督主,是回厂督府吗?」顾劲问道。
「不,去长宁侯府。」孟长安把手上的盒子抛在一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顾劲心中哀叹,只怪这秦娘子今日倒霉了,正赶上孟长安一腔怒火无从发泄的时候送上门来。
马车最终停在了长宁侯府正门口,孟长安没有下车而是吩咐着随行的小太监:「德喜,进去传话,就说本督邀世子夫人一叙。」
德喜应了一声,机灵的到了正门口一句话不说直接亮出了手里东厂的腰牌,门房的下人不敢阻拦,一路带着他进了琴瑟阁。
琴瑟阁中丫鬟婆子慌做了一团,德喜一身内侍的打扮,腰间又有东厂的腰牌,怕不是来抓人审问的。
冬枝从里间出来,今日上午刚刚在东厂门口转了一圈的她表情尚算镇定:「不知公公有何事?」
德喜:「我们督主请少夫人一叙,不知少夫人可在?」
冬枝心头微松还未及答话,秦绵却已经从里间出来行至她身边,脸上无一丝慌乱,淡然直视着德喜:「劳烦公公带路吧。」
德喜心头微讶,盖因秦绵外表柔弱不堪,一看就是束缚在后宅之中娇养着的女子,可听见督主相邀,她竟然如此气定神闲,神色没有一丝紧张,仿若平常。这倒是稀奇,须知一般的大臣见到孟长安那也是战战兢兢,心慌腿软的。
德喜没再说什么,带着秦绵畅通无阻地出了长宁侯府。长宁侯和陈氏知道了孟长安就在外面,哪敢出来阻拦,只缩在府里假作不知。
「督主,少夫人到了。」德喜将秦绵带到马车前,向马车里的人恭敬的行礼。
「恩,上来回话。」孟长安声音低沉,这话显然是对秦绵说的。
顾劲下车亲自给她撩起车帘,秦绵低着头没让小太监搀扶,独自扶着车壁上了车侧坐在一旁。
马车里扑面而来的热气温暖了她冻得发僵的身体,秦绵冷的发白的指尖不禁在宽袖中缩了缩。
「秦娘子那日说话可是伶俐得很,怎么今日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秦绵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孟长安那张俊美如妖又怒气森森的脸,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用细小如蚊的声音回道:「妾身不敢,督主世事洞察,必然对一切了然于心,妾身怎敢在督主面前放肆?」
孟长安嗤笑一声,对马车外吩咐道:「顾劲,去清浊斋。」
马车外传来顾劲一声低沉的应答,车身微微晃动,似是在调头往清浊斋而去。
清浊斋,是泰安城里闻名遐迩的茶坊,只招待高官贵族,秦绵从前也曾听说过清浊斋煮茶的功夫是为一流,但这地方真正的作用应该不是供人品茗,而是给那些朝廷重臣,皇亲贵胄谈事用的。因为客人的来头极大,不少不那么显赫的世家和官员都想借机在那里结识一些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