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二章 和美
皇上道:“平身。”
莫天悚站起来,低着头问:“皇上如此着急地召见草民,不知所为何事?”
皇上挑挑眉,缓缓问:“没事就不能叫你进宫来?你是大忙人,忙得新婚第二天就必须出门,朕又耽误你做大事了?”
莫天悚沉声道:“草民并非官吏,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还需要向万岁爷上折子请示吗?”
皇上没料到莫天悚居然敢顶嘴,悻悻地道:“莫天悚,你丢下央宗跑了,弄得她操劳小产,到还满有道理的啊!”
莫天悚淡淡问:“贱内小产,似乎不能成为皇上治草民之罪的理由吧?”
皇上一愣,怒道:“你知不知道倪可回来以后就不会笑了?”
莫天悚昂首抱拳道:“万岁爷,这与草民有何相干?是万岁爷硬要把她远嫁异族。给草民天大的胆子,草民也不敢藏匿公主。”
气得皇上瞪眼,冷冷地道:“莫天悚,你勾结土匪、布衣干政、欺君罔上、强霸一方,朕就真的不能治你的罪!”
莫天悚笑一笑,悠然道:“万岁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想治谁的罪不可以?但万岁爷若是因贱内小产而治天悚之罪,传出去只怕被人笑掉大牙!草民的朋友都是正经人家,勾结土匪何指?布衣干政那是万岁爷要草民做的;草民的一举一动万岁爷都清清楚楚,欺君罔上根本无从谈起;至于说强霸一方,那不正是万岁爷的恩典。”
央宗的事情皇上很生气,但孩子没了,也彻底斩断他从前还剩下的那一点点朦胧幻想,倒有点愧疚起来。若不是他要霹雳弹,央宗还不会出事。皇上气愤地发现莫天悚的态度越来越过分,可叹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治莫天悚的罪。确切的说,应该是他不知道如何在不伤害莫天悚的情况下,能让他老实一点,干脆不再出声,拿起旁边的折子看起来。这几份折子都是他特意选出来的,越看越是心烦,又将折子丢在桌子上。
莫天悚看皇上心烦也没接着大发脾气,倒是放下心来,轻声问:“万岁爷又在为何事心烦,天悚可以为皇上分忧吗?”
皇上抬头看莫天悚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又不肯做官,没名没分的,朕好意思派你差事吗?万一你听到风声,又一溜烟跑掉怎么办?”
莫天悚笑一笑,淡淡道:“万岁说过当天悚是朋友,天悚才敢放肆。给朋友帮帮忙,寻常之事也。”
皇上认真看看莫天悚的神色,皱眉道:“你这次又肯为朝廷出力了?”
莫天悚躬身道:“天悚一衣一食皆是万岁恩赐,效力也是应该的。只是草民能力有限,太重的担子担不起来。”他进门前历公公偷偷告诉他,皇上特意选出三本地方官员闹土匪的折子,料想这次跑不掉,态度强硬一点,只是为了不要皇上把三个地方的土匪都塞给他去处理。
皇上又看看莫天悚,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莫天悚莫名其妙惴惴不安。皇上看出他的不安,招招手。莫天悚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皇上把三本折子都递给他,笑道:“自己看!莫天悚,你实在太溜滑,朕还没有给你派任务,你居然就已经开始讨价还价。”
莫天悚打开折子,大概翻看一下,原来三本折子说的是一回事,荆襄郧阳山区流民起事,匪首李佳原号称平王,聚众一万人。不禁尴尬,低声道:“皇上圣明,草民一介武夫,怎么能斗得过皇上?”
皇上正色道:“这股土匪从父皇在位时就开始作乱,最多时人数有四万,匪首叫做刘仝,已经被先皇派兵擒来京师,明正典刑。现在这个李佳原是刘仝部属,人数也没有刘仝多,要说朕派兵去也能平定,只是朝廷刚刚稳定,此刻劳师出征,恐怕形势又有反复。”
莫天悚变色道:“难道万岁爷要天悚一个人去平乱?”
皇上莞尔道:“上次你去拉鲁官寨,不就没要朝廷的军队吗?”
莫天悚苦着脸道:“上次有穆侯爷在,不是天悚的功劳。再说天悚擅长的也不是带兵打仗。”
皇上失笑,淡淡道:“你又想推脱?本来朕是可以不用你的,但是朕不过是想买你几颗霹雳弹,你老半天都没交货,朕不找你找谁?”
莫天悚低头小声嘀咕道:“央宗已经被霹雳弹弄成这样了,万岁爷也不说体恤体恤,还要逼迫天悚,哪像是朋友作为!”
皇上冷冷地道:“倪可小姐千里迢迢去找你,转过身你就将她卖了,难道就是朋友的作为?”
莫天悚不服气地低声道:“这也算是天悚的错误吗?天悚只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办事而已。你当大哥的都帮不了小妹,我一个旁姓外人又能做什么?万岁爷总是要揪住这个不放,草民岂不是要冤枉死?”
皇上久久沉默无语,忽然道:“是我这大哥当得不称职。将心比心,若是素秋也像倪可那样,你痛心不痛心?你别看我是皇上,有些话也就能当着你的面说说。”
莫天悚心中何尝不痛,忙岔回去问道:“这次万岁真的就让草民一个人去平乱?”
皇上起身,亲自端来一张椅子放在书桌前,招呼莫天悚坐下。
莫天悚受宠若惊,苦笑道:“万岁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皇上这才道:“上次你说削藩应该从削减藩王的护卫兵开始。藩王除蜀王外,还有宁王、晋王、湘王、秦王、周王、齐王、鲁王七位藩王的势力也比较大。天下大定后,朕即着手削减藩王护卫。擒贼先擒王,这七位王爷以湘王的护卫兵最多,因此朕第一道旨意是下给湘王的。下旨以后,湘王倒是不敢明着抗旨,但上本说他的护卫兵正在剿灭李佳原,撤去护卫兵李匪势将更加猖獗。”说着摊开一张地图放在书桌上,接着道,“天悚你看,郧阳之东北可通河南之淅川、内乡;其西北可通陕西之平利、兴安、洵阳、山阳;其西南可通四川之大昌等地;其南面可通湖广之荆门、远安、夷陵;其东南也可由汉水直赴襄阳。这一带大山无边,森林茂密,只有无数庞杂小道、乱流溪水充斥其间,不知尽头。外人进入,如无本地向导引路,根本不分东西南北。”
莫天悚迟疑道:“万岁爷是怕派官兵前去,重蹈穆侯爷覆辙,又把官兵陷在勋阳,日久无功。”
皇上点头道:“朕的确是怕会如此,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莫天悚不很确定地皱眉道:“难道万岁爷怕湘王和李匪互相勾结?”
皇上轻声道:“湘王有五万护卫。区区万人不到的山匪,何至于多年不灭?蜀王只想做个王爷而已。老实说,朕担心湘王比担心蜀王更甚。上次四川之乱是你平息的,这次你也要帮朕一把。荆襄除湘王护卫以外,还有朕一万屯兵。可惜带兵的史杰是个废物,一点用处也没有,进湖广后也成了湘王的护卫。你先去湖广看看,如果可能,最好是能利用湘王的护卫兵平乱,顺便就将他的护卫兵接管过来。这个恐怕天下只有你才能办到。若是你也不行,朕也只好再派兵进去。真要打大仗,湖广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莫天悚缓缓道:“草民懂了。当初最早去成都的就是湘王的人,最晚离开成都的也是湘王的人。但是草民真的不愿意为官,万岁爷还是要派个将军出面才是。可惜历瑾将军不在,不然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上摇摇头,微笑道:“你为何就是不肯入朝为官?朕认央宗做义妹,封央宗是华芙公主,你好歹也是驸马爷,以后别只想着你的生意,也该关心关心国家的大事。”
莫天悚尴尬地道:“人各有志,万岁爷何必强求?央宗成公主了,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皇上大笑道:“这是朕刚刚才决定的事情。你以后再欺负央宗,朕可就师出有名,要治你的罪。”
莫天悚不满意地嘀咕道:“这算什么?万岁爷要是真喜欢央宗,接她进宫就是了!”
皇上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着莫天悚,缓缓道:“要是朕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该满二十二岁吧?朕十七岁登基,今年也刚好二十二岁。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有**佳丽三千,但是朕只要张皇后一人足以。我们同岁,你可以在旁边监督!”
就算是皇上做不到,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前无古人。莫天悚震惊异常,皇上愿意“从一而终”,他可不愿意放弃梅翩然和荷露,瞪眼看着皇上说不出话来。
皇上笑一笑,拉开书桌抽屉,第三次把龙牌递给莫天悚,道:“这个还是给你,日后不用再还给朕。九龙镇是你老家吧?朕就把九龙镇赐给你。你重新建一座幽煌山庄,你在九龙镇的田地都给你做庄产,不用你再纳税。”
莫天悚非常意外,犹豫着不肯接龙牌,喃喃问:“为何对我这样好?”
皇上把龙牌塞进莫天悚手里,轻声道:“朕只有一个亲妹妹,现在远嫁他乡,想关心她也不能了,只有对还在身边的义妹好一点。”
莫天悚又不知是何滋味,急忙跪下谢恩。
皇上搀扶起他,两人重新坐下后,皇上沉吟着道:“你和沙鸿翊也满熟悉的,让沙鸿翊和你一起去勋阳行不行?”
莫天悚摇头道:“万岁爷,沙将军我真的指挥不动,去其他地方还无所谓,勋阳不带兵卒,我怕误事。”
皇上愕然道:“上次在扬州,沙鸿翊不是服服帖帖地听你调动吗?连围困鼋头渚的官兵都撤回去。”
莫天悚苦笑道:“那次若非天悚答应沙将军自囚进京,他压根不可能听我一句。老实说,坐囚车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平生有一次足以。”
皇上惊讶地问:“莫非当时沙将军撤兵还有一些内情?不是你用药制住沙将军?”
莫天悚也甚是惊讶地道:“我曾经给沙将军吃药万岁爷也知道?此事连翩然和桃子都不知道。”
皇上微笑道:“当日你进京后,安排倪可住在沙鸿翊夫人那里。倪可听见沙夫人问沙鸿翊拿到你的解药没有。时过境迁,你还不愿意说实话吗?”
莫天悚忙赔笑道:“不是。当时沙大人是吃我一颗药丸,可是我也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其实是互相制约。”
皇上感兴趣地问:“什么把柄?你要他释放二爷他们乃是条件,不能算是把柄吧?”
莫天悚苦笑道:“是一个秘密,万岁爷就不要问了。到现在沙大人还可以用这个秘密要挟我,但是我却无法威胁他,因此这次万岁爷最好不要派他和我一起去。”
皇上沉吟道:“让你不带兵卒去平乱是难为你。这样吧,朕重新派人去护送细君公主,把历瑾换回来。你看如何?”
莫天悚大喜道:“这样当然好。只是万岁爷得派个能干的人去,可千万别让公主在路上出事。”
皇上点头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很久没进京了,先留在京里陪陪央宗,等凌辰和二爷到了之后再出发去勋阳。历瑾回京以后,朕会找个名目给他,让他去勋阳找你。”
莫天悚略微沉吟,道:“既然湘王的护卫兵正在勋阳剿匪,万岁爷直接让历将军去督军行不行?”
莫天悚是和传旨的太监一起回莫府的。从此央宗变成华芙公主。央宗和梅翩然都很意外,但见皇上还是很宠信莫天悚,也都很高兴。听到消息的官员纷纷前来道贺。沙鸿翊负责霹雳弹事宜,最近经常和央宗在一起,隐约猜到一些内幕,本以为莫天悚会受到贬斥,却见莫天悚似乎比从前还要得宠,也巴结得很,请了一台戏班子,一直唱到夜幕低垂,众人才渐渐散去。
央宗还没有完全恢复,先一步去歇息了。莫天悚送走最后一名宾客,一拐就拐到梅翩然的房间里。梅翩然刚刚卸下首饰,嗔道:“你走错门了吧?”
莫天悚仰八叉躺在床上,愁眉苦脸地道:“我都快愁死了,你也不说帮帮我,就知道赶我走。”
梅翩然来到床边坐下,诧异地道:“皇上认央宗作妹妹,表明态度今后不会再有其他想法,你正该庆贺,怎么说快愁死了?对了,皇上叫你进宫,一谈老半天,不会只是说要封央宗当公主吧?”
莫天悚道:“皇上让我去勋阳。翩然,我不管,这次你得和我一起去。你知道今天万岁爷和我怎么说吗?他说他这一辈子就只临幸皇后一人,还要我监督他。”
梅翩然失声道:“这么说皇上是将央宗爱到心里去了?”
莫天悚捂着脸,心烦意乱地道:“我不知道。也许万岁爷是将他的皇后爱到心里去了呢!”
梅翩然苦笑,用力把莫天悚拽起来,道:“也许吧!不管怎样,今后你都不能得罪央宗了。别赖在这里,你是来看央宗的!”
莫天悚很不情愿地坐起来,嘟囔道:“央宗的身体也没完全好,我过去又不能做什么。翩然,你让我留下吧!”
梅翩然脸红红地啐道:“安慰安慰她不行吗?你想个办法,别让央宗跟着我们去勋阳,还怕日后没有机会?”
莫天悚大喜道:“这么说你答应陪我一起走了?挟翼比一般好马最少快一倍,桃子他们还要些日子才能到,你也要帮着我想想办法。”
梅翩然点点头,低声道:“你以为我就不想单独和你在一起吗?”
莫天悚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回到房间里,央宗早就上床,可还没有睡着。莫天悚脱衣上床,少不得拿些甜言蜜语出来说。央宗等他数月,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先自按捺不住。正是,“兰麝轻香闻喘息,此时还恨薄情不?”
次日央宗红光满面地爬起来,见着谁都笑。只可怜莫天悚没日没夜地连续赶路,到京城也没歇一歇,实在没精神起床。央宗起来以后又睡一个回笼觉,辰时末才爬起来。
央宗和梅翩然都在等他一起吃早餐。趁着央宗没注意,梅翩然笑眯眯地低声道:“嘿嘿,‘我过去又不能做什么’!”莫天悚莞尔道:“好酸!”央宗抬头困惑地道:“很酸吗?可我觉得酸白菜比起四川的泡菜酸味轻多了,你吃泡菜都没听你喊酸还离不得一样。特意给你弄的这个,早知道就不费事!”
莫天悚大笑,边吃东西边问:“霹雳弹很安全,大家鼓捣这么长时间,谁也没出事,怎么到你手里就出事了?”
央宗沮丧地道:“霹雳弹的外壳太厚,一般人用不了。我也不过就是想把霹雳弹的外壳做薄一些。没想到外壳变薄以后,霹雳弹变得十分危险。这样的霹雳弹皇上敢买,我还没胆子卖呢。”
梅翩然低头道:“都怪我不好,不该给央宗出这样的馊主意。”
莫天悚诧异地问:“怎么,这个主意是翩然出的?”
央宗急道:“不怪翩然,皇上也这样想来着。皇上说等着霹雳弹来装备军队,我也是着急,不想皇上又派你差事,要不不会出事。”
莫天悚更是诧异,皱眉问:“你们先就知道万岁爷会让我去勋阳?”
梅翩然苦笑道:“前段时间万岁爷隔两三天就来一趟,又好几次问我能不能写信叫你进京。我看万岁爷满好说话的,就多嘴问了一句。要不央宗也不会着急。”
央宗懊恼地道:“说来说去都是我没用,又连累你。”
莫天悚暗忖央宗小产不是别有内情吧?自己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自然也不敢去多问证实。还好央宗只是被爆炸波震了一下,没有真的伤着。不过日后不能再让梅翩然陪着央宗了。表面上一点也没露出来,还轻松地笑道:“没有的事!无声刀够锋利了吧,可是换个人拿着一样是破铁片。万岁爷看中的是我的聪明才智。央宗,日后好好在家里调理身子,霹雳弹的事情就别管了,教给我就是了。”
梅翩然失笑啐道:“真不害臊!又想来骗央宗的义盛丰。央宗,你可千万别上当。”
央宗低声道:“天悚,其实我的也就是你的,义盛丰给你也无所谓。可是你过几天又要走,我没点事情做,会发疯的。”
莫天悚皱眉道:“央宗,你还是不肯跟我回云南吗?”
央宗笑一笑,道:“我是没办法变得大方的,真跟你回去,三天两头你就听我们吵架吧!其实这样最好。你去昆明就让荷露陪你,来京城有我,出外面有翩然陪你,到哪里就都有人了。只可惜你没有留下倪可,不然让她住巴相就不错。”
莫天悚吃惊地看着央宗,饭也忘记吃了。央宗接着道:“霹雳弹你有好办法改进就告诉我。以后义盛丰也归到泰峰名下,但是你还是要给我管理。我也像你手下的那些掌柜的,定期送例报给你。”
梅翩然噗哧一笑,淡淡道:“我当初在成都怎么说来着?你只要稍微顺着一点央宗,别说是小小的义盛丰,你让央宗把什么给你都可以。天悚,你是不知道,今早央宗一起来就追着问我和你有何协议。‘进门从你’,‘少爷以小姐为纲’,都说给央宗听了,哪里还有我的份?我告诉央宗没有,央宗就是不信。现在正好大家三头六面说清楚……”
央宗又气又羞,放下筷子去搔梅翩然的痒,瞪眼道:“小蹄子,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要不就不让你和天悚一起去勋阳,我也跟着!”
梅翩然跳起来就逃,站在门口双手抱拳讨饶道:“女大王饶命,小女子日后不敢了!”央宗不肯罢休,追过去两人都笑得软成一团。
莫天悚莞尔,只想荷露要是也在就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