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老河口

第二十九章 老河口

“不行,不能就这么回村子。”马潮摇动三轮车,一阵突突声响起,车子后冒着一串黑烟。“走,我拉你去一个地方,那地方叫红树林,是咱们墟圩子的娱乐场所。王书记,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地方吧。”

“什么红树林。”

“去了你就知道了。”马潮把三轮车开了起来,但车子却是摇摇晃晃的。

“马潮,车子都不走直线了,我看,还是算了。”

“少不更事的年纪已经过去了,现在,我非常清楚,也觉得自己很成熟。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嘛,应该玩乐的时候,就要放松自己。走,去玩吧。”

到了红树林,那里一片灯火通明,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立在门口。

“不行,真的要回去了。”我坚持要走。

“看来,真的要走了,我现在真的觉得酒意上来了,想吐,想出酒呀。”马潮冲那几个女孩子笑了笑,但那表情象哭。他调转三轮车,走了。“老子忘记一件事,没有带足钱。来这里,是要真金白银的。以后,一定带你来这里玩一玩。”

马潮的三轮车开的晃晃悠悠,车子也象喝醉了似的朝前走。

次日,马潮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怎么把车子开到家的。”

我想找一下李志高,但清浅说,李志高去了张富友家里。

“坐下来,傻孩子,到你大年叔这儿,还不就是到了自己家?早一阵子去看你克义弟,路过郑州时,看了一下你的。”张富友掏出烟递给李志高。

“是的。”李志高见张富友拿眼盯着自己,呶一下嘴唇说,“叔,志高还好吧?”

“好。你不在郑州干了。到咱们村子里来,一样可以挣大钱的。另外,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哩。”

“叔,啥子事嘛。”

“我觉得你现在心的野着哩。以前,你要考试,要当城里的人。你还说,想承包咱们的梨山。对于清浅,我劝过她哩,她说,如果能嫁给你,她愿意好好过日子。清浅不象她的妹子清莲,村里人都说她在城里当过野鸡哩。我们乡村人再穷,可不想被人嘲笑呀。现在,你在城里生活惯了的,能在咱们村呆下去吗?现在,村子里也没有啥子事了,你也该进城了吧。”

“叔,不走了,就是想承包梨山。”李志高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要在家里干一番事业。”

“混你娘的脚上的蛋啦,脑子进水了吧。你不要听人家说长道短的,你爹妈临死前交待我的,要我照顾你的。只是李歪头要收留你。想当初,你爹妈开山炸死的,那时候我象照顾我家的几个孩子一样把你照顾好。志高,你也不撒泡尿照一下自己。现在,乡下人讨个老婆,要一个大院子,一辆四轮车,三轮车也行,还要有摩托车,以后,可能会要汽车的,你知道吗?你的孩子那么小,你和清浅都窝在家里,将来孩子要结婚,人家要彩礼,要家具钱,你有吗?现在四邻八家都知道清浅是过日子的人,现在听说村子干部要改选了,要回来,跃跃欲试是吧,你小子是少见多怪了。我是为你好,可是,现在说了有什么用?”

“叔,我本来是想和你说承包梨山的事,没有想到会吃你的闭门羹嘛。现在,我的人冷的像从冰窖里出来一样,我知道,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你还不是看不起我。我不就是爹妈死得早,没有人管我,没有人问我,又上不起学,跟着子腾他们几个学坏了吗?叔,我现在大了,也想好好过日子。可你怎么就看不起我呢?清浅,人家是村干部,我一个平头百姓,人家能看得起咱吗?现在这世道,要么你有钱,要么你有权,不然的话,难成人上人哟。清浅的爸是镇长,我爸啥也不是的,就知道告这个告那个,我知道他得罪你了。叔,不就是钱吗?那些花花绿绿的纸,有什么意思?如果你在乎钱,我会回家拿给你。我还年轻,有力气,外面也有朋友,承包梨山,我会赚到钱的。叔,如果我有了钱,我觉得现在这世道,没有人看不起有钱的,只有看不起那些没有钱的。叔,我觉得你和我最知心,我的什么事你都知道,我什么话也都想对你说。我就是要承包梨山,你能帮帮我吗?”

“外面的人说我是咱们墟圩子一等一的大好人,其实,我自己也要看看自己的斤量,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能和清浅一起生活是你前世的修的福份。傻孩子,我知道你内心里对清浅有芥蒂,是不是心里有人?咱庄户人家又不兴谈什么爱情,爱情那玩意,是城里人吃饭了没事干弄的事儿。如果他们像咱们庄户人家一样,天天日弄着生计,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吗?我是知道你的心思的,可现在思雅毕竟是大学生了,以前你们再好,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张富友边剔着牙边说,“志高,什么情啊爱啊的,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嘛。以后,谁再谈情说爱,就饿上他七天七夜,看他还有心思没?女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天天围着锅台转,天天洗衣做饭,要操持一家人的生计,要为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天天早起晚睡,还谈什么情啊爱啊呀。人呀,要实际点,居家过日子要的是实实在在。女人呀,不就是找个男人过日子生孩子嘛。志高你是长得帅些,可男人长得再好看,女人总不能看着你天天不吃饭吧。我知道你人实在,靠得住,现在,你和清浅都有孩子了,要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嘛。这样,也就和你死去的爹妈有个交待了。刚才我表过态了,我会好好待你的。承包梨山的事,以后再说吧。”

李志高把唇啮了一下,用手擦拭一下眼泪,走了。

我带着和几个村干部商讨的意见来到镇党高官办公室,向熊书记作了汇报,并说自己想请假回一趟市里的家。

“王书记,重庆分别,至今还没有好好说一下话嘛。我现在只是代理书记,要等乡镇换届改选以后,才能算正式的。我给你说一句心里话,现在的乡镇干部实在是不好当。要钱没有钱,要物没有物,镇委大院,我来了以后,真的,感觉太不象话了。是的,你一定也来过好多次了,这里,还不是和你那个大队部一样的破旧?”熊书记边说边叹息着坐下来,“我来之后时间不长,可是,上边来人检查要应付,下边的工作也要抓,作为这个镇的一把手,我经常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啊!我也是来墟圩子时间不长,有几个乡镇领导不服我的气,经常鼓动下边一些村干部拆我的台,我真是有苦难言呀。王书记,我是初来乍到,以前在部队里,可是出了名务实派。脱下军装,回到地方,我也想干点事,也想为百姓干点实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不是一句空话。我是农家子弟出身,没有什么后台,全凭自己一个人打拼,来墟圩子镇就职,说句实话,我很知足。我的战友里好多是县团级,回地方有的没有安置,有的安到乡镇当广播站长。比起来,我还行吧,不过,话说回来,我来就是想干点事情才来的。”

“熊书记,你以前在山城,不知道下边的一些实际情况,有些事不是你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我知道你想说啥子,譬如说修老河口这件事,本来是一件好事,可一些乡镇干部横遮竖拦找麻烦,我现在真有点不知所措了。王书记,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谢谢你,熊书记。”我为熊书记的真诚颇为激动,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倒满茶又小心翼翼地送到他的手里。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板凳,我怕烫着熊书记,便把自己坐的椅子拉到熊书记面前放茶杯,自己恭立一旁。“熊书记,到墟圩子来,我并没有指望着捞什么政治资本,其实,我这个人没有多少官欲,也没有什么官瘾,只是觉得自己多年来一直想踏踏实实干点事,想把自己学到的和悟到知识付诸于实践。我是在咱们市里上班,和你一样也是部队出身,可我脱了军装就一直在学校里上班。学校本身就是不大和社会接触,我又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上班,更是对于农村工作也没有什么实际经验,但我觉得有许多年自己好像都在为这次来农村做准备。来之前,我还是用心学了一些三农知识的。熊书记,你不要把我当外人,我就是来学习的,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多多帮助呀。”

“哪里,哪里。咱们只能是相互学习嘛。王社王书记你可是个大才子,我听选派办的人介绍说,你可是年轻有为,我有点老了。但是,我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呀。”熊书记说着用手梳理着稀疏的花白头发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时候,我忽然感到熊书记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这样笑得如此放纵,笑得如此张狂,已经不是过去在山城见到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熊政委模样了。

我想去汪镇长办公室,这个时候曾文开从汪镇长办公室走出来。

“熊书记,你好。怎么,王书记也在这里呀。我来,不打扰你们吧?”曾文开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没有,王书记准备走,我出来送他一下嘛。来,你们进来,再坐一会吧。”熊书记忙着倒茶,“来,进来,坐,没事的,没事的。曾文开,你坐。”

“文开,你坐吧。”我一把拉过曾文开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吧,曾文开,我来找熊书记没有什么事的。就是我想去一趟市里,来给镇党委请假的。曾文开,你没和严志一块来吗?我想修老河口,听说他们杏花村的人不让修老河口,那怎么能行呀。老曾,咱们都是下派干部,来墟圩子镇就是想为老百姓办点实事的,你老曾抽时间和严志勾通一下,让他在修河问题上拿定主意,这可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

“王社,你可是先声夺人呀。我和严志都比不上你呀。我到桃花集之后,吃没有吃的,住没有住的,那个老村长还经常带着酒意去找我闹事,总是催着我回单位要钱去。操,我们是来当第一书记的,不是欠着他们的钱来还账的。今天,我来就是向镇领导反映这个情况的。刚才我和汪镇长说了,现在再来给熊书记汇报一下我的情况。”曾文开似乎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出来,他从熊书记手里接过茶杯喝了几口说,“我所在的桃花集是个三省交界的地方,乱七八糟的事一桩连着一桩,说没有电就没有电,说停水就停水,我去集市买菜回来,屋子里值钱的东西一下子被偷个精光。现在,我得快得神经病了。还有那个老村长,他三天两头的要我带着去我们原单位要钱,要我带着他去我们原单位的头头找酒喝。早一阵子,老村长真带着一帮子村干部到我们单位去了。去了就赖着不走,我们单位领导烦了,领导说,以后你下派的村子再来人,你曾文志自己家招待吧。嘿,早几天老书记又带着几个大队干部去了。你也知道,王社,咱们那小家庭,那能经得起这一帮大队干部吃喝呀。我呀,现在家里都快要闹饥慌了。”

“有这样的事呀。”熊书记哈哈大笑起来:“曾文开,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真的好笑。”我笑到,“是呀,曾文志,没有那么严重吧。”

“熊书记,你是知道的,我所在的桃花集是个鸡鸣三省的地方,居住人口芜杂,我去买菜回来,单位给我配发的厨具就让人给偷走了,还有电视机也不见了。现在,我是要吃的没有吃的,要玩的没有玩的,想看个电视也看不上。相比之下,王社你那个墟圩子村要风平浪静多了。你住的地方可以夜不闭户,村民们老远就热情地称呼你一声王书记,大队部里水电正常,还有电视看,你王社的小日子过得多惬意或。现在天还没有热,我住的地方早已是蝇虫嗡嗡叫,叫我如何再呆下去呀,不行,我要走人。”

“文开,要不然就住在我那里吧。我那里有电视看,我只是喜欢看今日说法。不错的,你这里能看上电视,能看上今日说法,真是不错。曾文开,你喜欢吃拌面疙瘩吧?我会拌,等我这次去山城回来,我拌给你吃,挺好吃的。”我说着做出动手去舀面的动作,熊书记哈哈大笑起来。我很认真地说,“真的,熊书记,我拌的面挺好吃的。”

“知道。”熊书记笑到,“是的,现在人们都在说墟圩子新来的书记挺会拌面的,怪不得有人叫你面疙瘩书记。”

“是的。”曾文开说,“我也是面疙瘩书记呀。王社,熊书记,你们瞧我的头上,还有个疙瘩呢。早几天我刚进村,就不知是谁朝我头上扔了个东西,瞧,疙瘩好大吧。王社,你和严志的日子都比我好过呀。”

“严志那边你要是见了,就说王社约玩呢。让他抽空到我去一趟,我想和他说一下修河的事。”我说,“这是正事嘛。”

“王社,刚才你说到修河,好像他们杏花村的人说,要是修了老河口,就会把杏花村的龙脉给切断了。为这事,杏花村的人正商量着去市里上访呢!”曾文开一本正经的说,“我说的也是正事。”

“有这样的事呀。”熊书记掏出了手机,“这还得了,居然真的有这等事,真是瞎胡闹,现在上边三令五申不准上去访,这一点屁事也要闹到市里,市领导怎么看咱们镇的工作呀。曾文开,你的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路过杏花村时,和严志联系一下,让他给老村长多做做工作。曾文开,你刚才诉的那些苦,有的地方是你的责任嘛。上次大星主任来时就说过了的,你们这些下派过来的人,有时候是要强硬起来的。你们是村里的第一书记,你们要摆正你的位置,要敢于负责,要敢说敢干,你说是吗,曾文开。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让小陈送你一下。”熊书记说着开始拨打小陈的手机,“喂,小陈……”

小陈送我和曾文开回去时,墟圩子镇正是人多的时候,是个集市日。小商小贩的哟喝声此起彼伏。小陈边驾驶吉普车边对坐在副驾驭的曾文志说,“曾文开书记,要不然咱们先送王社书记回村,再送你,如何呀。”坐在后排的我说,“不,不,先送曾书记回村吧。小陈师傅,送曾文开路过老河口时,我想看一下那里的水流情况。”

“那好,咱们就先到老河口。”小陈说着把车子向老河口开去了。

傍晚时分,吉普车停在河岸上。我倚在车子上拨打手机,“喂,严志,我是王社。我和曾文开已经来到老河口了。对,你来一下吧。”我与曾文开走在沟壑不平的田野地头,我说,“文开,不把老河口的水患问题彻底解决好,杏花村也会像我那个墟圩子一样年年有水灾的,逢上雨水大一点的话,就会眼看着到手的庄稼泡在水里。我已经做过调查,这几年市里的雨水一年比一年大,预计今年的雨水还会超过往年,所以,一定要赶在夏季雨水到来前把老河口修理好。”

“想的很好呀。”曾文开摇下头,“笑话,修整老河口,你到哪弄钱去?难道你还真的要把自己的房子做抵押做贷款?去向单位要钱?”

“是的,我有这个想法。曾文开,你不要把这事张扬出去,我这次就是想回去就是向单位要钱的。”

“怎么。”曾文开愣愣地看着我一会儿,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事嘛。”严志赶了过来,“怎么?说说看,有什么好笑的事。”

“严志,几日不见,王社,他疯了。”曾文开收住脸上的笑容,愣愣地看着我说,“真的,他疯了。”

“王社疯了,这怎么可能呀。”严志用手摸一下我的额头,“很正常呀。王社,你怎么又来看这老河口了。我们杏花村的老村长听说你要修老河口,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开起了村民大会,动员全体村民反对你。王社,要不然,这河就别修了。”

“是的嘛。”曾文开说,“我也是这样劝他的嘛。王社,咱们来这里只不过上边让咱们来这里走马观花一阵子,你还真想把这里当个家不成?真是笑话。告诉你,上边让咱们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也没有指望咱们真能把这里变成华西村,或者变成南街村。咱们呀,只不是来这里走一下形式,也没有必要如此认真。我也看了,这里的地方干部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欢迎咱们,好像咱们来他们这里当第一书记,是来和他们争什么权似的,真是笑话。王社,你可不要做出傻事呀,你老婆下了岗,开了个什么幼儿园,是吧。现在,你要向你单位拉赞助,到时候你老婆真的会和你急的。为修一条河,你如此卖命,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为修河的事,你还把自己的单位拉进来,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这个时候,杏花村的村民一群又一群涌向老河口。

走在老河口岸上的我和曾文开还有严志都吃惊地望向走过来的黑压压的人群。

我看到了张老三和李豁牙子也混在人群中。

“老三,这次把王社那小子轰走了,你和我就在张富友那里立了大功。”李豁牙子说,“要趁机把这个书记都轰走,小毛蛋孩子,来咱们乡下,想干什么呀。”

“张富友是我叔,我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豁牙子叔,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和富友叔家走得近些嘛。”张老三嘿嘿地笑了笑,“在立场上要靠向张富友,这就对了。豁牙子,你这是为你张富友办事哩。不过,豁牙子,你说咱们这个闹法,有啥子意思嘛。我觉得王社那小子挺不错的,像个来干正事的主,咱们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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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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