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放你一马

第十七章 放你一马

离开山城的时候,我一直想着熊政委和刘克义两个人对张思雅的那一份奇妙的感情,当然,当然,我知道社会在变,人的思想也在变。

事实上在我和张富友看过他的儿子回来后不久,熊政委和张富友的儿子张克义都一前一后脱下了军装。熊政委转业到梨花县兵役局,不长时间就任梨花县的县委副书记。张克义复员以后一直呆在村子里,对新农村建设的设想,确实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和看法。

这一天,我和清浅正说着去山城时路过李志高那里的事情,张富友来了。

“天,一直不雨,这是咱们墟圩子几十年没有的事情。村里需要水,小麦要灌浆,老百姓都是靠天吃饭,如果不把老河口的水引到咱们墟圩子来,今年咱们墟圩子怕是没有收成了。”张富友看一眼清浅说,“清浅呀,你去广播室,喊那几个村干部来大队部,开会。”张富友的口气不容置喙,他似乎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这个事,就这么定了。晌午,在王书记里吃饭,喝羊肉肉汤。不愿喝汤的就喝酒。”

“好吧。”清浅冲我笑一下,“这是咱们村的习惯了,每逢开会,大家就在大队部一起吃官饭。”

“吃官饭?”我皱眉看着清浅朝最东头的广播室走去。

“王书记,你能随我一起去克义,我打心眼里把你当自己兄弟呀。”张富友掏出烟递给我,这里,大队部里的那棵高大的钻天杨上喇叭响了起来,里面付出清浅通知墟圩子村干部召开村两委会的通知。“回来有些日子了,我听说,县里于大星还在你们选派干部会议上点了你的名,镇里那边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你是为了我的家事才外出的,但咱们确实是想为墟圩子找点出路呀。你义马那个朋友有意来咱们墟圩子投资,这个事,也算是咱们去山城的成绩吧。这一次,咱们出去有一些开销,都算村里的吧。当然,我是说所有的开销,吃的住的用的包括给熊政委打点的东西。现在,熊政委和我儿子都回到了地方,以后,咱们也算是多个朋友多一条路吧。王书记,你书本上的知识多,社会实践还少了一些。今天,当着村干部的面,我要给你树立威望,让那些对你不服气的村干部以后都要听你的。”

晌午,真的象张富友说的那样,村两委的干部没有人提开会的事,都在张罗着杀鸡宰羊,并从广播室里拉出一张大锅,在大队部的院落里支了起来。然后,劈柴,烧水,院落里热闹非凡。不一会儿,又有一村干部拎来两捆白酒,进门就嚷到,这是六十度的呀,老白干,喝了过瘾呢。

不喝酒的在院落里自己找个地方蹲着或席地而坐,一碗又一碗的喝羊肉汤,那些喝酒的则不约而同地去了我住的房间,大队部最西头的一间屋子。

“咱们乡下就是这样的规矩,不过,我觉得这比起城里人那些大吃大喝真的是不值一提了。”清浅坐在我的身边,喝酒的时候她似乎想对我说一些什么。“你可能不知道,如果不是说吃饭,现在大队干部的会都开不起来了。年轻人出去打工,留守在家里这些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也许,乡村工作真的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清浅,我觉得对农业最大的伤害不光是城里人的那些吃喝和排场,现在城里的每个产业,我是说大的来说象汽车制造业、IT业、文化产业那些东西,对农业而言,不在于有没有机会,而在于有没有情怀。现在农业也需要革命,乡村建设需要升级,富了,但要更美好一些。”

“说是那样说呀。”清浅笑了笑,“农村的一些产业和发展不同于计算机,不同于汽车,不同于电视,我觉得俺们农村的粮食除了商品的属性外,更担当着对生命的根本维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城里人可以不戴手表,可以不用计算机,甚至可以不穿衣服,可问题来了,你城里人能不吃饭吗。想到这些,我就会生气,就会抱怨。不要觉得咱们乡下人不能登大雅之堂,至少我觉得现在农耕文明正被一些人淡化,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我想像的是现代农业、高效农业、设备农业、观光农业、休闲农业、生态农业、有机农业、智慧农业,但这只能是想像呀。现在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精耕细作,再朝大的方面来说,大家都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来养活城里这些庞大的人群,土地是什么呀,对老百姓来说就是视土地为生命。现在,年轻的乡下人正在觉醒,有的人深知靠种地养活不了自己,而选择当了农民工,外出打工,以后,会成为一种潮流吧。可是,传统农业的生产技术已经不能让乡下的农村人觉得当农民是什么高大上,社会在变革,我们这些新一代的乡下人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新技术是有了,过去要养一年才能出栏的猪,现在几个月就上市了,菜,也是反季节的,那样,吃一些不到季节吃的东西,好吗。我可能这是对农业的情怀,也可能是对家人和亲的情怀,有时,觉得自己的家乡还在,但村子里的魂魄早已死去了,不是过去那样的农村样貌了。我好像能理解你,似乎下到咱们乡村来,是不是觉得自己总把故乡想象得似抒情诗一般地美好,常表白自己对故乡的无限恩念和眷恋,表现出浓厚的故乡情结,一直想当农民?不会吧。现在,你来了,看到了吧,以后,可能一些问题要比你想像的要严重。你和张书记一起去山城,名誉上说是去西部考察,可是,大家都知道,你是帮着张书记去看他儿子。你可能不知道,张书记在家里给他儿子说了一门亲事,可是,他儿子在外面谈了一个。这次去,张书记主要是去办他儿子这个事的。至于一些细节,你可能是不知道的吧。”

“不知道。”我点燃一支烟,看了一眼张富友。

“有时,我会把农村的贫穷品德化,把乡下的落后浪漫化,可是,现在,一些诗意的想像都已经渐渐模糊起来了。”清浅已经喝了几杯酒了,她似乎非常喝,旁若无人地和我叨唠着一些农村的事。“我一直在乡下长大,连我自己也很费解,在这种进步时代,在如此变革的年代里,我为什么会随波逐流。没有办法,可能习惯了也就自然了。墟圩子,这里是我装满童年记忆的故乡,王书记,你可能不知道,对于这个地方,也许正因为我爱它才为它的人情嬗变而心痛,现在,不是过去那样,乡下人的人情味那样浓了。是的,真的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感到遗憾与痛心,我只是一个村委会的副主任,我想改变这里的一些东西,可是,无能为力改变什么。你可能没有观察过,如果你晚上出去转一下,村里的娱乐方式是略显单调的麻将与字牌,这种风气有几十年了吧。现在,年轻人出去了,年老的人在家操持家务,看带孙子,整理田土。而坐在麻将桌或字牌桌上的人,是那些没有出去的年轻人。那些年轻人开场时欢言笑语,大声喧哗,可能你不知道咱们乡下人赌的有多大吧。说实话,你和张富友他们那些村干部打牌,知道他们打多大的吧。”

“我没有和张书记打牌呀。”见清浅认真的样子,我辩解到,“清浅,我不会打鼻的。以前,最多斗个地主。”

“我想对你说什么呢。”清浅笑了,“你不会打牌,是好事,可是,如果你和他们搅在一起打个牌喝个酒,在这个村子,你是呆不下去的。看到那些没有出门的年轻人或者是过年回来的年轻人打牌时,我慢慢地就变得严肃或者是沉默起来,他们有时候不分昼夜,天昏地暗,直至把口袋里的钱输个精光,借得无处可借为止。墟圩子一些村干部也参加,麻将牌九一齐上阵,那些打工回来的年轻人的血汗钱一夜输个精光。张富友的七弟张子腾家就开着麻将馆,每天就有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收入进账,有人输光了在他那里拿钱都是三五分的利息,你是新的第一书记,这事,你能不管吗?”

“李歪头来了。”大家正喝着,李豁牙子推开门说,“来者不善呀。”

“哪个是新来的王书记。”一个歪着头的人进门便大声嚷到,“怎么,来这里就是这样当书记的吗?”

“我就是,是咱们市下来的墟圩子村第一书记,王社。”我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大家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我也有些酒意。“你就是李歪头吧。”

“你可以叫我李歪头,不过,我这个人头歪心不歪,来,你要喝酒,咱们就陪你一下吧。”李歪头并没有坐下,他伸手拿过两瓶子酒,用牙利落地咬开瓶子盖,递给我一瓶,然后,自己兀自喝了起来,咕咕嘟嘟的声音听起来象喝水,很快,一瓶子白酒见了底,然后,抹一下嘴角的酒水,坐了下来。

“酒要慢慢的喝,话要慢慢的说,李歪头,你先抽烟。”张富友见我拿着酒瓶有些怯意,便从桌子上拿烟递给李歪头。

“不抽,来就是喝酒的,我倒要看一看这个王书记有多大的酒量。”李歪头推开张富友递给他的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烟,分散给一起喝酒的人。这个时候,有人开始起哄,有人帮衬着李歪头说话,催促我快些喝。

“你们干什么呢。”清浅走近我,夺过酒瓶,一仰头很快象李歪头那样喝的一干二净,然后,把酒瓶子冲李歪头摇晃一下。“还要喝吗?”

“清浅,这关你啥事嘛。”李歪头气乎乎地站起来,他拍一下桌子说,“王书记,你今天记住吧,你欠我一瓶酒哩。今天看我儿媳妇的面子,放你一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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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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