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贰 怯流光
其实上天对每个鬼都是相对公平的,你失去一些什么,总会在别处得到。
比如阿九情场失意,掉进钱里的阿九便嗅到了铜臭味的气息。
焚烧纸巾的气味仿佛萦绕在鼻间似的,阿九瞬间毫无原则的被吸了注意力,迫不及待地想滚到俗世殿里去领来自人间的钱,心里头瞬间晴空万里,想当年自个在人间应该也算是一个人物,百年后还有人惦记着呢。
许是太激动了,阿九在去俗世殿的必经之路一个不小心,便扑通一声栽到湖里去了。
湖中央有一个亭子,亭里的有隐约有一对鸳鸯,鸳鸯安静的呆在亭子里被外头吵闹的动静惊动。一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来,撩开了个性化的亭子上亭亭玉立,欲拒还迎的帷幕。
阿九鬼魂之力透支,平时喝的营养液也只够维持着原型。阿九咕噜咕噜的在水里吞了几口水,身子一上一下的在湖中随波逐流。脸上的水就像眼泪,悲伤逆流成河。
这就是所谓第一个被水淹死的鬼了。好绝望哦。
于是阿九扑通扑通的在水里闹腾,濒死的鬼口中的呼叫,尖锐响亮,却又断断续续。
过路的鬼人纷纷凑热闹,他们的眼中纷纷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最终阿九被拖上岸来了,拖阿九上岸的鬼兄,将自己的衣服扯给阿九后拍拍阿九的胸膛,吱吱呜呜的红了脸,一脸同情的望着阿九,“兄弟,其实这水并不深。”默默的又补了一刀。“齐腰……”
阿九白了一张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瞬间又咕噜咕噜地吞了口水,我也很无奈,我能说什么……
“兄弟,救命之恩,定当金钱相报……”最后阿九一脸真挚的望着鬼兄,含情脉脉的握着鬼兄手。“揪着你似乎是要去俗世殿,兄弟,一同可好?”
鬼兄长得一脸平凡,眼神也朴素的很。闻言便不知所措的低了低头,在阿九好话歹话一通说中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亭子里走出一位身着一身浅青色儒杉的男子,腰间别着一块普通的圆形羊脂玉,俊逸的眉眼略带着锋芒却又精巧的被敛起,那张如玉似精雕细琢打磨得毫无瑕疵的脸,不温不火的眼神隔着一片湖水落在远去的阿九身上。自始至终平静的如同看客,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垂目,半响,唇角终是遗落下一丝叹息。转头,对亭子里坐立的另一鬼说道:“南织,天色不晚了。”
“许是有了牵挂罢了……”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清脆悦耳不动声色的隐了情绪,“若是有心,花前月下,怕正是好时候……”
女子随手扯开帷幕,一张极美的脸从后面探出,五官相宜,不施粉黛自带倾城颜色,举手投足之间修养高端,眉目含笑,气质矜贵。她不急不躁的辞别道,“心头不过三尺地的距离,来日,方长……”
青衣男子儒雅一笑,站起身来微微将举着的酒杯转了转弧度。“告辞了。”说罢,便不加理会女子略带着探究的目送眼光,抬腿便走。
阿九亦步亦趋地跟上鬼兄标准长腿欧巴大踏步的步伐,气喘吁吁的问,“兄弟,你去俗世殿所为何事?”
“洗黑钱。”半响,鬼兄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道。
“怪不得我看你这么眼熟。”阿九一本正经的道。怪不得走得这么急……
“难道我们见过?”鬼兄呵呵的笑道,打量了阿九一眼。“还是你在说我长得太平凡了,哎呀,其实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很眼熟。”还是说你也混这条道,在某个角落里对视过……
“哦,是吗?被你一说越看越像偷了我八千万银子的小贼。”
“是吗?我财大气粗,从不偷别东西,向来都是别鬼偷我的。”
“那我给你钱,你要吗?”
“要呢。”
“这就过分了啊”
“一般钱多的人都很吝啬的,太喜欢钱才去赚钱。”
“所以像我这样的穷人只会坐吃山空,越坐越穷……”
“有觉悟啊你,鬼兄……”
阿九就在分叉路口同鬼兄道了别,去阎罗王门下的聚宝斋领了可对换成阴间纸币的银子,心里头乐滋滋,回去的时候,路上逢鬼就打招呼,笑眯眯的朝众鬼点头,总让鬼以为阿九最近受的刺激过大,疯了。
有了钱心里就踏实了,爱情算什么,一辈子吃香喝辣也算是逍遥快哉。
阿九踩过地上的树叶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离自家的院子近了。许是怀着宝物总免不了疑神疑鬼,阿九又走了一步,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回眸,身后的确没什么。阿九摇了摇头,念一声多心。突然阿九心里头一灵光,猛的又回过头去。
静静的风拂过耳旁,带着胭脂水粉的气息。
该,该不会是女鬼看上自己了吧?
这么一想,阿九心里更忐忑了,于是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握好背后的行囊,眼神亮亮的望着前方有个影子的院子,恨不得飞似的快跑。
与此同时,一个鬼影飘到阿九的身旁来,那就一偏头,刹得控制身速,急速的后退,然后一屁股的坐在地上。
阿九眼睛黑溜溜的定住,显得有些呆:“我莫不是在做梦?”
那个俏生生的美男子就这样眉目温和含笑望着阿九,不言更胜千言。阿九心里头一悸,门主难道是生气了?生气都说不出话来了?我难道又做了什么吗?赶紧想想,赶紧想想。不对,做错事情的并不是我,应该是他才对,看看,他身上还带着有脂粉的气息呢,不过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来道歉的吗?不可能啊。他高高在上的身价,他爱做什么自然是他的事,怎么可能顾及小人物的想法,怎么可能卑躬屈膝?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莫非他埋怨我领了这么多银子招呼都不打一声?
阿九唰的一声,脸色瞬间通红,犹豫了半响。“门,门主,您这么忙,怎么有空来找我?”
“你很心虚?”青衫男子的眼神透过阿九的瞳孔似要望进她的心底,嘴角扯了一点稳稳妥妥的弧度。
阿九被门主领回殿中,明明才过了几天没回来就像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一般,有几分近乡却情的味道。
门主静静的看着阿九双手绞着衣摆,局促不安的站着,眼神沉沉的将阿九打量着,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然后若无其事的开口道“坐。”
那就别过了眼睛,随便找了一个离门口最远的地方坐下,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趾。
“是我地板上有花,还是你鞋子上绣了有花?”门主一些轻笑,阿九无措,抬头望去,门主眼神一片温和。
难道……多心了。还是他根本就不想管了。
“门主,你是不是……不要我了?”阿九闷着声音道,眉头蹙着。
“你从哪里推理出这个结论的?”门主又在悠哉的举起茶杯,放在唇边,带着一丝好笑的问着。
“你说叫我离你远点。”阿九噔的一声眼神亮了一下,看到委屈终于可以诉,便凄凄切切的呜呜起来,“你是不是有了新欢,怕我打扰到你们?”
“所以你自个跳进水里了?”门主顿了顿,“寻死?”
“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干这么蠢的事情。”阿九指天发誓。
阿九同门主的谈话,关好了大门慢慢算账。许是门主已经交代过,待得谈妥了也没任何鬼进来打扰一下。阿九记得平时出入这殿里头找门主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来一个小鬼说要汇报事情……
在门主的高压政策手腕下,阿九哪里是门主的对手,阿九走进来的时候的眼神虚虚幻幻,左右言他,待得阿九推门出去时,眼神明亮,意气风发,仿佛搁浅在心头,多年的心事得到了开解。
突然,一阵喧闹响起,阿九把在门上的手猛地被人顺其自然的冲开,一女子身姿款款的推门而来,阿九瞪大了眼睛,是了,就是这种香气,门主身上也有这种香气。
女子进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杵在门口上的阿九,不知是否错觉阿九看到女子的眼里有过一丝的挑衅和轻蔑。
女子身穿着水蓝色的长裙,身姿窈窕,面容清俊无暇,口體生香。女子身后跟著一串仆人,浩浩蕩蕩而來,有门主殿中的,也有女子自个自带的。女子踏进门来,温柔的抚摸着裙摆,眼神专注的将门主望着,眉毛一挑,冷喝一声,带着一丝委屈。“你府上的下人敢拦我,你觉得呢?”
“你想说什么。”門主放下酒杯,溫和的笑了笑,“是有人給你使絆子?”隨即揚唇道,“你想太多了,是我的命令。”
女子以为他会温和的笑着问自己为何回来,结果遭着冷刀子赌了自己千言万语。一哽,望着那张依旧好看的面容,好风度的抿唇没有开口,又把目光带着一丝了然投到了阿九的身上。便款款的福了下身,“如此,倒是我打扰了。”便温和的笑了笑,头也不回的转身去了。
阿九站在边上都察觉到了女子临走前目光里的深情款款和叹息声里无可奈何的纵容。阿九冷笑一声,明里头大家都该传自己如何无理取闹,不识好歹,棒打鸳鸯。
这戏做的好,一个鬼全演完了,前世应该是个戏子吧。
阿九刚踏出殿门口,就被鬼死了劲的拉在角落里。明明晃晃的灯火中女子漂亮的脸依旧显得清秀可人,那就抬眼望去,见着女子的身后又是一大波的鬼,撇了撇嘴角。
“你应该早就见过我罢。”女子浅笑,眼中带着一丝危险。“我叫南织,一个本该早就许配给门主的闺秀。”
见阿九一脸不以为然,女子继续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见阿九不搭,女子眼睛闪过一丝轻蔑。“罗生殿里的大当家是我的父亲。”冷笑一声,“你瞧瞧自己,你拿什么同我比。”
阿九听到这句话,差一点就以为南织在自卑。
阿九抿着唇见女子会退了下人,找了个更偏僻的地方开聊。
女子俯身向阿九,阴沉沉的望着阿九,压低了声音,“你怕是不记得了吧。呵呵,也不知道他把你的灵魂拼凑起来的时候,有没有把你的记忆抹了去。”南织恍惚了眼神,退出来,将一半的身子隐在阴暗当中。“那年,我披上凤冠霓霞兴高采烈的嫁给自己最喜欢的鬼,我偷偷的挑了一角喜帕,见着他面无表情坐在马上,哪怕眼里是清冷的也是我喜欢的样子。那一年,他身着红衣,骑着白马来娶我。”
“我是个很阴暗的人,我以为他不会知道。”南织顿了顿,继续说道。“三生的业火并没有把什么烧尽,我坐在喜轿里等着他牵我的手手,然而,我最终等来的是他置若罔闻冲进了火里,义无反顾的弃我而去。他一身是伤,用自己的魂力养了你的残魂,我看着他凑了好久才发现你的魂魄根本就不全。”
“生死薄上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你永远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你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而我始终是他最合适的选择,你懂吗,你应该退出。”
阿九最怕的不是上门撒泼来了,而是叽里呱啦的给你讲一堆沉重的陈年往事。
阿九顿时脑袋发晕发疼,顿时觉得这个女子的心真大,还狠。幸好,阿九早就看她不太顺眼,阿九不介意给她一记当记头棒喝,将她砸晕了完事。于是阿九气定闲神的抬眼,“这个故事早在我梦里就出现过。”随即挑了挑眉头嚣张的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他你放了一把火,而且既然当年他弃你而去你就应该知道孰轻孰重了。”
南织愤恨地低咒了几句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倏地变得阴狠,上前一步用毫无血色的手挑起阿九的下巴,“我来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向你指明另一条路,也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阿九靠得近了,便看见南织眉目里隐藏的忧伤,“我并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了,我只知道他最后会和我在一起就够了。况且我不认为他会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会不知道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记忆苏醒了一些。但是他是个聪明的,就像当年他心里头依旧有牵挂依旧打马前来迎接我一样,这是他的选择。”
时间长了,女子所带来的一干仆人,干巴巴的紧张地探头探尾的向这边望来。
阿九不断地打了个哈欠,听着女子把藏着多年的秘密一一的揭露开来。开玩笑,听了南织的安排还得了,自己还没有这么荒的饥不择食。
其实……阿九知道的,阿九一直都知道。知道当年的青衫少年将拼凑好的残魂姑娘收入门下。重塑的脆弱魂魄经受不住威压,他甘之如饮生生将性子打磨成温和如玉的样子。
知道那一年梅花树下,她偷偷回头,瞧见身后面如玉,立如松的青衫男子的眼中望进阿九瞳中终于也有了缱绻的温情,她扬唇,想着,这个人,她要了。以后,也不会放手……
故事的后来,不是姑娘要择婚论嫁,而是青衫的少年穿着一身红衣准备迎娶别人。那一夜,姑娘来告别,亲自撕毁了自己的誓言,那一夜梅花落了满头,姑娘在他的院门口站了一宿。他不知道,姑娘怎么可能一笑置之。
他不知道,看着坚强却心理脆弱的跟琉璃心的姑娘,将酒窑里的酒当白开水一样一罐一罐的喝着,成日得醉生梦死。那一场大火里,姑娘醉眼迷蒙的看着,眼眶里的红色同着漫天纷飞的灰烬落入尘埃。
难过吗?
在乎吗?
还是还想义无反顾的抢回来,早就不可能了,当年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只是想,一直这样……就好了。
当年故事的结局,阿九早就写好了,不是吗?
多好啊,阿九死在了那场大火中,然后等着当年的青衫少年每年都来怀念。
然后阿九心里头就再也没有纷纷扰扰,心里最后还会想着,许是,牵挂过……
阿九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灯火通明。
迎叶远远的望着阿九走来,怪叫一声,兴冲冲的奔来,像一只小狗一样依在阿九的怀里摇尾巴。
迎音上前来解了阿九身后的包袱,阿九没想到自己还有力气跳起来打鬼。
一个过肩摔飞舞的江淮里的丫头摔出去,心里头盘算着什么时候将小丫头嫁出去得了。
丫头委屈的趴在地上一声闷响,看着阿九打量自己的眼神令人发毛。试探的问了一句,“主子不会想把我嫁了吧?”
阿九始料不及小丫头,这次猜得这么准。“你怎么知道的?”
迎叶丫头眼神地暗了暗,上前将阿九的脑袋摇成脑震荡。
阿九:我只是一个弱女子。
耗費。。。。。
随即阿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迎音,意味深长的扬起了眼角,“你说我这个院子是我自个财大气粗盘下来的呢,还是托关系托的呢?”
“主子,阴间三大主殿附近的地哪块不是寸土寸金的,谁狮子大开口的买下那么大块的地,就种一些寻常的花花草草,有钱也不带这么使的!”迎音有些无奈的道,似乎是一直在为阿九的趣味反对不得一直憋到心里发苦如今这货逮到机会大吐苦水,又为阿九反应如此迟钝暗暗吃惊。
阿九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嗯,这算是间接的回答了。那就是托关系,关系是谁呢?肯定是门主啦。
“怪不得我刚搬来这院子里的时候,媒婆笼络不绝的上门来。”阿九恍然大悟,敢情她们以为我是超级土豪呢。误会呀,误会。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候还是真是谜一般的傻,撞来撞去,还是撞倒在门主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