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七章
苏棠闹不清这是哪一出,只好冲她讪讪一笑。太后面容的确缺乏血色,带着若有似无的病气,但看起来心情很好,因此精气神还不错。
「太后想看我画什么?」苏棠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太后一怔,仿佛才想起这档子事,爽朗地一笑:「画朵花儿吧。」
「……」
她头上冒了些汗,不过看得出太后今日的确很开心,便又小声问:「太后想要什么花?」
红木束腰花几上正好摆了几株白菊,盛放如锦,太后往旁边看了一看,不假思索道:「菊花儿吧。」
苏棠又是一头汗,面上平静地点头:「是……」
殿上已经摆好了桌案,纸笔颜料也早有女官布置好了,苏棠起身回到桌案边,提笔开始作画。
花卉是平日练手打基础时常常画的,对她来说不需要费什么心思,轻而易举。但她也知道,书画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有时候防不胜防就犯了忌讳,如今在宫中更是需谨慎。回想太后的要求,说画「一朵花」、「菊花」,也就老老实实在大幅白纸上画了很大一朵菊花,起码不出错。
光秃秃一朵花,没法谈什么构图,为了画面不空洞,她只好铺些虚淡的云烟水色。
没一盏茶的功夫苏棠便画好了,她带着画纸到太后身边去,轻轻放在面前几案上。
「……太后觉得怎么样?」苏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太后满脸都是慈爱的笑意,连连点着头:「喜欢。」但那目光完全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根本不是看着画儿。
见苏棠一头雾水,神色还略带惶恐,她又煞有介事将画来回瞧了几眼。
「好看,画的好。」
此时,正巧有宫女送了些精致的点心来,一一摆在案上,金丝酥芙蓉糕雪松糕等,晶莹喜人。
「饿了吧?先吃些东西,没关系的。」
「谢太后。」
画画这一关过了,苏棠也松了口气,拿了块最小的酥饼细细吃起来。
太后瞧着她吃点心,心里是真的越看越喜欢。近几年,每每想到方重衣那古怪的性子,乖戾的行事作风,她就叹气,为了这个儿子的亲事也是操碎了心。她也知道,是以前在一些事情上亏待了他,但没办法,孩子已经长歪了,如今只能尽量弥补。
太后考虑过,方重衣是先皇的子嗣,却被秘密养在侯府,名义上只作为世子,这层身份首先不能为外界所知。得找个离得远的、与皇室没有势力纠葛的家族,京城里这些皇族宗亲、世家贵族首先就得排除了。
往细了考虑,这儿媳妇的人选更是难上加难,姑娘性格若是太面了,降不住他,日子久了说不定还会抑郁成疾。性格若太刚硬了也不行,方重衣哪是个省油的灯,一旦吵起来,谁也不让谁,后果难以想象。
眼前这位邻国公主竟是最合适不过了,聪慧又大方,看着娴静,骨子里却有份灵巧和韧劲,说不定就能以柔克刚,制一制他张狂的性子。
之前,侯府陆续有风声传来,太后隐约也知道,方重衣已经惦记上这位姑娘了,否则怎么会专程在今日入宫?
苏棠吃完了一块点心,见太后若有所思,目光似落在她身上,又像在考量什么与眼前不相干的事。她不便贸然打扰,便又拿了一块金丝糕,细嚼慢咽打发时间。
「来京城之前,你都是住在哪儿?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头?」
太后已经收回迷蒙的目光,重新注视她。目光慈和又心疼,语气也是嘘寒问暖的。
苏棠一怔,心中有什么东西稍稍触动,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在殿上跟太后大倒苦水,便把之前流落到兴余村的事简要说了一说。
「哎……」
尽管她已经尽量淡化了,可太后听完,仍是轻轻叹了口气。
「可怜的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父母也不在身边,还被些腌臜小人给算计……」太后拉过她的手,细细看着,良久目光又微微一动,「若你父王……若你父亲和母亲不日后便能来看你,可还开心?」
苏棠睁大眼睛,错愕了半晌,不知太后怎么忽然提到这些。
「我……我很久没见过他们了,我也——」不知为什么,尽管她记忆甚为模糊,一提到父母,梦境里的影子又清晰萦绕在眼前,余下的话不自觉哽咽在喉间,难以名状的酸楚堵得她心慌。
「好好,没事的。」太后体察到苏棠的局促,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时候你还小,很多事必定都记不清了,没关系,一切都会慢慢好的。」
苏棠平复了一会儿,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开口问:「太后可是有民女父母的消息?」
太后笑了笑,却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哀家这里是有些音讯,再过些日子,他们应当就要来了,放心吧,哀家自会安排你们团聚的。」
苏棠点点头,不便多问了。
她心里狐疑,为什么太后对她如此关照,难道与失散的父母有关?
翰林的考选名次一放榜,便轰动了整个京城。画待诏第一名,赫然是一个姑娘的名字,苏棠。
一时间,这位翰林苏待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聊得最火热的话题。吃瓜群众的想象力都是无穷的,传闻几经转手后,在三天之内就变得面目全非。据说这位苏姑娘能左右手并用,嘴里还叼一支画笔,面圣时,一炷香时间能同时完成八幅佳作,一笔一划之间动作翩然,画笔舞得如同虎虎生风的长剑。还有人说这位苏姑娘貌若天仙,姿容胜雪,男子提起来一脸神往,女孩子则一脸艳羡,但更多的是自豪。
庆朝女子地位不低,女官也是不少的,但大都集中在六局,此外还有些女捕快女县官,九寺中也有少数女性官员,但说到翰林,却是头一次出现女子的身影。
因此,这件事还带动了一个风潮,人们纷纷送自家闺女去学画,不少书院开始扩建学堂,连带着卖文房颜料的商铺都红火了好几倍,苏棠从前那些画作更是水涨船高,从几百文一下子涨到几百两。
然而整个京城越是热闹,苏棠本人越是感到凄凉。几百两……以她目前的身价,随便画几幅就可以把欠唐音的债还上,可自从入翰林第一天,她便接到最重要的一条严训。
不准接私活。
苏棠想,不接便不接算了,好在有俸禄可以弥补,谁知发俸禄那天,同僚们都高高兴兴去内侍省领了银子,只有苏棠被告知,她还倒欠国库五十三两。
这笔欠款正是考试那天,皇上赐给她的那几只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