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七十四

今夜的相遇尴尬却又令江行阙莫名感到心安,若无此巧合,只怕二人不知何时才能再有这般单独相谈的机会。

幼时的白蔹因着晏氏无后,而叶晚池比起剑术阵法又更偏爱医蛊等术。于是便成日往江氏跑,找江行吟与江行颂玩,经年累月,倒也得了江行阙一声三哥哥的称呼。

时间过去太久,故此白蔹其实并不能回忆起为什么江行阙会一直在他的心里停驻着。

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小小的孩子穿着一身绣满洒金梅的衣裙,屁颠屁颠跟在他们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着,每跑动一下,那些洒金梅便如同像要散落一般跟着起伏一阵。

他曾以为一切都会如儿时那般永远美好快乐下去,直至十年前那场意外毫无预兆地降临。江氏十分低调地办完了家主与少主的葬礼,却又在半月后向整个昆仑域宣布,新任少主乃是江行阙与江行歌。

自那以后白蔹便再也没有私下入过江氏主宅,亦再没有听见过那声三哥哥。

白蔹也曾天真地想过,自己也许能和江行歌成为朋友,这样他便又可以像从前一样。可仅是赐玉仪式上的匆匆一眼,他便料定了一切只是自己的妄想,那个比他小上几岁的男孩除了冰冷与沉默便不再有其他。

往后十年间,白蔹与江行阙便心照不宣地相互疏离起来,有人问起也只说是点头之交罢了。

江行阙晃了晃悬在栈桥外的腿,又深深叹了口气,接着,像是下定决心般问到:“三哥哥,你那时,为何再不来找我玩了呢?”

“哥哥们都不在我的身边,后来连母亲也走了。午夜梦回,幼时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于我脑海中浮现,一开始我还会跑去他们的房外敲门,期望着屋内会燃起烛火,接着便会有人怕我受凉,急匆匆跑来为我开门。可经年累月,我便也懂了,往事不可追。”

江行阙的声音极轻,仿佛被夜风一吹便会散了,可白蔹依旧是听得分明,好像那些话语是少女俯在他的耳畔,一字一句送入耳中的一般。

“我那时,对你甚是喜欢。”白蔹思索了片刻,终是将心中所想如实答道,可末了却又补上一句:“不过那终究只是年幼时的懵懂悸动罢了,如你所言,往事不可追。”

江行阙听了似是一惊,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如常。她侧过头,对着白蔹流露出几许不加掩饰的笑容,漂亮的眼里映满了漫天星辰。

二人沉默了良久,终还是白蔹先开了口:“你想去俗世看看吗?”

这回江行阙倒是不再像先前那般平静,她惊呼出声:“现在?”

“嗯。”白蔹肯定地答道。

“私破昆仑结界,无令擅离昆仑五峰,这可都是违禁之事。”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江行阙停下了原本闲晃着的腿,挺直了腰板提醒道。

白蔹却是一反往常,不以为意地回答到:“可你一直想去俗世不是吗?我想让你开心一点,你最近似乎并不开心。”

江行阙听罢又是一愣,只道是自己未能掩饰好情绪,于是刻意打趣道:“向来堪为世家子弟表率的白少爷真打算与我这个顽劣之徒一起违反校规?”

面前的少年看着江行阙那满目的笑意,沉默着皱了皱眉,他将指尖抵上少女舒展的眉心,接着说到:“不必这样,不想笑的话,不笑亦可。”

那甜美的笑容被逐渐收敛,最终只余下一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无喜无悲,漠然平静。

白蔹将身子向后仰了仰,接着一把抽出江行阙负于身后的霜降,将其递给对方:“破阵吧。”

江行阙接过自己的佩剑,原本该坠着玉佩的位置此刻空落落的,明明已被收了许久,可她仍旧心中一沉。

月影白的校服在这一片繁星之下衬得少女宛如月神临世一般,她就站在栈桥的边沿,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手中之剑被熟练地挽出一阵剑花,白蔹原本只当江行阙是随手将握剑的方向调换罢了,而当她将佩剑收回,面前逐渐显现出一个完整的符纹,甚至愈来愈醒目时,纵是白蔹也不由心中一惊。

那符纹像是指引着什么一般向西南方向缓缓行去,江行阙于是亦缓步跟上。素色的衣摆随着那向栈桥之外踏出的脚步轻轻摆动着,少女却没有如白蔹所想直直坠下去。他有些尴尬地收回已然伸出了一半的手,立于栈桥之上,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向无尽的星辰间走去。

终于,当江行阙亦几乎融入那万千繁星之间,她抬手将霜降横于脸侧,左手二指相并,夹着一道符篆拂过剑身。

闪着寒光的剑尖正指先前那个符纹的中心,少女在口中轻吟到:“月映青霄,剑破星辰。”

握剑的右手随着咒语的结束将剑精准地刺向了符纹中央那一道光点,就在霜降刺破符纹的刹那,夜空如同顺着那一点被撕裂了一般,逐渐延伸出无数细密的裂痕。

白蔹抬头看着那些裂痕自远而近不断蔓延至眼前,他透过缝隙向后看去,那里才是真的天空,除了一抹朦胧月色外,只余下无尽的黑夜。

霜降被收回的瞬间,那片已然支离破碎的夜空终于仿佛无法继续支撑下去一般,相继散落,满目的璀璨星辰顿时便成了极为寻常的黑夜。

江行阙提着剑怔了怔,像是没想到似的,末了却也没做什么其他举动,只是将霜降收回了鞘中,又踏着那极浅的月光一步步走回了白蔹的眼前。

少年看着仿佛微亮孤星般的一点渐渐向自己靠近,最终化出熟悉的轮廓,她的脚下像是有水波正轻轻荡漾着,白蔹知道,只有对修为及灵力的掌控登峰造极之人,才可以做到以灵力支撑自身也能这般如履平地,而这些昆仑弟子之中,能做到的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动静太大,怕是掌门都知道了。”江行阙有些无奈地歪头笑了笑,她原是有一丝退却,想要以掌门为借口,让白蔹知难而退。不想对方却不按套路来,一改往日的模样,狡黠地笑着回道:“那就快走吧,趁掌门还没抓到我们。”

少年说着抽出身后的佩剑,以御剑诀控制剑身悬于空中一跃而上,接着对江行阙伸出手说到:“走吧。”

少女犹豫再三,又向栈桥之后那片竹林瞧了一眼,见那小径的出口仍是无人现身,于是下定决心般握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身下的灵剑透着微微的青光,江行阙似是想起了什么,玩笑着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把剑应该叫清梦吧?”她说着戳了戳身前御剑的白蔹,却又没等对方回答,便又继续了下去:“满船星河压清梦。若是我没破阵,那夜景倒是极其相配,真是可惜了。”

白蔹虽并未答话,眼中的笑意却又更深了几分,此刻的他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四个孩子趁着夜深人静溜出那结界高墙,漫天星辰与月光之下,仿佛世界皆是他们自由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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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岁将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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