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一章[09.20]
【第一章假面夫妻】
晋江下游北岸的泉州,是座倚山面海的山城,形势雄伟、兴起于唐。当时泉州被辟建为土城,城的周围种植许多的刺桐树,因此也得「刺桐城」一名。
泉州发展极早,早在唐代便与广州及扬州并列对外商贸的三大港口,与亚、非等数十个国家及地区有商业往来,于此输出瓷器、丝绸、茶叶、黄金等物,再输入香料、药物、铅锡、琥珀及鹿皮等等。
泉州同时也是海上丝路的起点,贸易繁盛、商业发达。在极盛时期,侨居于泉州的异邦人士多达万余人,身分多为商人、旅行家及传教士,因此城南还设有蕃坊以供外国人士居住。
这儿,就是梅意嗣成长的地方。
他是泉州府知名海商梅家的大房长子,今年二十八,自他十六岁开始随父亲从商开始,出航次数已难计数。
海上贸易繁荣,衍生的便是海盗猖獗的问题。他在二十岁那年与父亲一同出航南洋吕宋,遇上十数艘海盗小船夹击围攻,海盗们抢了货还要人命,为了保护父亲,他在那次受了极重的伤,若非有其他商船相救,恐怕性命不保。
返回泉州时,等着他的是更令他痛彻心扉的噩耗——妻子难产,母子均殁。
他的妻子苏氏静唯,崇安人士,苏家在崇安经营的是茶叶的买卖,两家便是因为茶业买卖而相识。苏静唯十六岁嫁进梅家,那年他十八。
苏静唯性情娴静温顺,两人感情和美,等她怀上孩子,梅家上上下下无不欢腾。妻子临产在即,他原也盼着能留在泉州伴着她将孩子生下,无奈此行海路凶险,他实在不放心,于是在苏静唯的体贴下,他还是出了远门……
那些年,梅意嗣将整副心思全置在生意上,长兴商行多处拓点,还做了其他行当。梅家共三房,由大房,也就是梅家大爷梅英世主导及分配资源。
这些年,二房三房因着他分得了不少利头,他虽未当家做主,却已经举足轻重,在家族中说得上话。
两年前,在父亲梅英世做主下,二十六岁的梅意嗣迎娶惠安安家独生女安智熙为续弦。安家当家安岷生是游走于官盗两方的人物,因黑市买卖而发家。
安家一开始干的是跑江湖、街边撂地的行当,后来发了财,慢慢洗白,如今虽说是正当生意人,但还是弥漫着浓浓的江湖气息,就连女儿安智熙都不例外。
安智熙自小丧母,跟着父亲兄长在街头长大,养成了爽直豪放、不拘小节的脾气跟性情。她是个跟苏静唯全然不同的女子。
梅安两家的因缘始于三年前,梅英世有回在厦门遇到当地官僚刁难,是安岷生替他解的围,两人因此相识。当时海禁松,一个小小把总便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任意刁难勒索商行。
梅英世有船货急着送往吕宋,却遭勒索而拿不到发船令,安岷生倚着他的人脉让官府给派了发船令,梅家的船这才能及时出发。一年后,安岷生说自己的女儿已是待嫁年纪,愿意嫁丧妻的梅意嗣为续弦。
梅英世心想长子丧妻已六年,小儿子承嗣又才十三、四岁,二房三房那边的孙子女都出几个了,只有他大房这头子息空虚,虽然知道安岷生是因为那一年来海禁严,必须仰赖梅家这种素来合法规矩的商行办货买卖才会提出这桩亲事,但说来梅家也是需要安家的。海禁严,海盗越发猖狂,安家熟识那些在海上做非法贸易的几路人马,有安家照应着,海路才平安。
命只一条,前些年发生的那事是断不能再来一回。
两家各有所需,因此梅意嗣在父亲主导及劝服下,同意了这门亲事,将安智熙给娶进门来。
安智熙是街头野大的,性情豪迈不输男子,虽然嫁进梅家这样的人家,也不改她爽直的脾气。她经常独自外出,不喜携婢带仆,偶尔也会出入酒肆,虽说都是跟着她居于安海的兄长安智秀,却也引来一些非议。
梅家这边虽有微词,但碍着她娘家势力也是管控不了她,只能跟她委婉商量。
安智熙本也是我行我素的脾气,但终究是嫁了人,总得有个折衷的法子。后来,为免梅家二房三房那边成天到梅英世这边碎念,她索性着男装外出以避人耳目。
幸而自她怀孕以来收敛许多,偶尔几次兄长来邀酒,她也是早去早回,且不再碰酒。梅英世夫妇俩见她还是知晓分寸的,便也睁只眼闭只眼。
说来,她这豪爽不输男儿的性情虽不见得容于梅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可她在这梅家大院里可是相当受欢迎的。她出手大方、不拘小节,除了那些老人见不惯她如此不成体统,其他丫鬟仆役都喜欢凑在她身边
而在这梅家大房中,还有个人是喜欢她,甚至是崇拜她的,那便是跟梅意嗣相差近十三岁的弟弟梅承嗣。
梅承嗣性情纯良,自小循规蹈矩,不受礼教约束的安智熙对他来说十分有趣。而安智熙也把这小叔当成弟弟般对待,他喝的第一口酒、抽的第一口烟,可都是她偷偷给的。
至于梅意嗣,他对安智熙的感觉极为复杂。虽是各取所需的婚姻,但还是得按规矩办事,做对名实相符的夫妻,可他又打心里无法全然的接受她,甚至是提防着她。
安家是做什么行当出身,又是为什么要缔结这段姻缘,他心知肚明。事实上,两家结亲以来,他便时时刻刻都提防着、警觉着,担心会因为安家那些挂名营业的偏门生意而摊上什么违法麻烦事。
只是,尽管少有帐里恩爱,安智熙还是怀上了孩子。看着爹娘欢天喜地想迎来梅家大房的第一个孩子,他也试着改变自己的想法,试着在情感上接纳她……
只可惜他与她相敬如宾已久,那热情的火总是烧不上来。
三月春和,海上风平浪静,正是长兴商行的戎克船宁和号出发的日子。此次出航交易,估计一个月内便能返回泉州,赶上安智熙生产。
站在码头边上,望向停泊着各家接驳小船的港口,不知怎地梅意嗣胸口紧闷,心脏狂跳,脚底板有阵说不上来的寒意直往上窜。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似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般。
「爷,都上船了,咱们也出发吧。」左右手永昌提醒着他。
他回过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能有什么事呢?这些年梅家可平安得很。
「嗯。」他应了一声。
一脚刚踏进接驳小船,不远处传来府里小厮实安的声音。
「爷,不好了!」
他与永昌微顿,回头望向实安,只见实安一脸惊慌,像是家里走水了般的紧急。
「爷……」实安来到码头边,满脸涨红,喘得弯下了腰。
「什么不好了?」他问。
「太太她……太太她……」实安顺了一口气,费力地说:「出血急产!」
像是有人抓了柄斧头往他头上狠狠一劈般,梅意嗣有瞬间的脑袋空白。
「爷?」永昌的声音让他很快地回过了神。
他倒抽一口气,脑海里出现的是苏静唯的脸。八年了,他还记得她的脸庞。他在她生死交关之际未陪在她身边,甚至……没见着她最后一面。
生产是女人的生死门,过得了麻油香,过不了一副棺……又让他碰到了?
「永昌,那些丝绸茶叶都赶着要,你代我押船。」
「是,爷,你放心吧。」永昌答应一声。
梅意嗣将踏进小船的脚收了回来,两条长腿飞快地奔跑起来——
砰!砰!砰!
连着几声枪响,傅培雅倒抽了一口气,警觉地躲在停放在屋前的小货车旁。
她看向对面,同她一起执勤的小高也蹲低,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辆休旅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