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境归来
秋去冬来,也不知是何缘故,今年云城的初冬格外寒冷。立冬后仅几日,朔风啸起,满天大雪如鹅毛般飘飘洒洒,化为一层白纱覆笼在城头街角。
与皇宫相隔二三条街的那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此刻并未因洋洒的雪意而有半丝静寂。
前院中数名着同色服饰的仆从正井然有序地清扫院中积雪,即使扫完之后大雪很快便会再次覆盖脚底青砖。
房中廊下几道忙碌身影来回穿梭,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些或大或小的物什。
檐下一身着绒服的老者正细细打量着院中的一切,轻抚灰须,似是想到了什么,面露恍然之色。
“锦儿。”
一名年纪约十七八岁的姑娘怀抱铜盆,自老者身旁而过,步履匆匆,因听到老者的召唤停下脚步,盆中清水微漾。
“柳管家有何吩咐?”
柳管家是秦王母亲未出阁时府上的下人,秦王成年开府后,又过来王府帮衬打理,至今已有十余载,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老人。
因此对于他,府中上下都还是十分尊敬的。
“殿下的房中打扫收拾好了吗?这天气愈发寒冷,殿下房中切不可缺炭少火,还有…”
原本这些柳管家早就吩咐过,现如今竟又不放心地强调一遍。
听柳管家絮絮叨叨地说完,锦儿微微一笑,“您放心,一切都按您的意思准备好了。”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柳管家苍老的脸上才浮现几丝笑容,放任锦儿离去。
皇宫御书房内,云帝不知与几位大臣正在笑谈些什么,气氛颇浓。
只见大殿中间,紫檀木架上一盆银色雪莲傲然而立,淡淡寒气萦绕周身,那般姿色,怕是出淤泥而不染也不足以形容。
“父皇,这朵千山雪莲乃是儿臣偶然所得,据说此物极其稀有,即便在那北国千山也属罕见。此物最大的特点就是高贵无双,寿命极长,传言可活数千年之久。儿臣特以此雪莲敬献,恭祝父皇福祚绵长,我大云江山更是如这雪莲一般传续万年!”
“晋王殿下贤孝,陛下真是好福气啊。”
晋王话音刚落,中书令潘晟立即笑颜恭维,颔下白须抖了几抖。
“嗯,嵩儿有心了。”
云帝笑了笑,心中虽有喜悦,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不信任何神祗,也知道人能岁逾古稀已然高寿,至于什么千年万岁,不过是恭维之语罢了。
不过这雪莲毕竟是祥瑞,好话自然是人人都爱听的,皇帝也不例外。
正当众人在对这雪莲津津乐道时,一名内监进殿而报,“启禀陛下,秦王殿下在殿外候旨。”
“秦王?”云帝双眸微眯,旋即脸上就露出了些许笑意,“想必西境之事已有善后,快让他进来。”
“宣秦王觐见。”
伴随着内监高昂的声音,一位约三十岁的青年披甲上殿,龙行虎步间,大将之风一览无遗。
“云岚,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披甲入殿,你的眼中还有父皇,有我大云礼仪吗?!”
还未等云帝开口,晋王便首先对青年横眉冷斥,言语之间倒像是十分生气。
不过青年并未理会于他,而是恭恭敬敬向云帝施了一礼,沉声道:“儿臣奉父皇圣命整顿西境军务,如今事毕,不敢稍有迁延,先来向父皇交旨。”
“好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不必计较。”云帝对秦王的性情还是了解的,因此也未多加怪罪。
粗略浏览过呈上的简报后,云帝面上的喜色愈发浓郁,“西境之事,岚儿做的甚好,这一战打出了我大云王军的气势,最主要的是,还夺得了西梁三州之地,朕想梁帝那个老家伙此时脸色一定难看得很。”
“秦王殿下承袭陛下神勇,凤表龙姿,锐不可当。区区西梁小邦在殿下及我大云王军铁骑面前又何足挂齿啊!”
中书令不愧是久居庙堂,练就一身圆滑本领,前脚刚夸赞完晋王,紧接着就又回过头来奉承秦王,真可谓是两不得罪。
“哼,你这老东西,好话都让你给说了!”云帝笑骂一句,接着当众宣布道:“秦王有功,特赐锦缎百匹,玉器百件,黄金万两。”
“谢父皇隆恩。”
秦王依礼谢恩,但心中对这些赏赐却不是十分在意。
“好了,朕有些乏了,正好明日是朔儿的生辰,到时顺便为你设宴庆功,两件事就当一件事办了吧。”云帝看向秦王,微微一笑,“你一路奔波,想是劳累,快回府歇息去吧。”
“众卿也都退下吧。”
“是。”
风雪稍缓,秦王便从宫中启程。自皇宫归府后,柳管家马上就迎了上来,对秦王一阵嘘寒问暖。
“殿下旅途辛苦,老奴已命人备好了汤沐,请殿下先去沐浴更衣,而后再去宫中觐见吧。”
“觐见就不必了,本王这是刚从宫中回来。”
刚从宫中回来?就这副打扮?
柳管家脚步微顿,面色一阵错愕。待他反应过来后秦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洗沐去尘后,云岚脱去将服换上便衣,倒是一番翩翩公子的模样。
茶室内间,铜壶半悬于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上,壶嘴轻啸,腾腾白雾自壶中而起。
云岚提壶洗了茶,轻倒一杯慢慢品饮。
仅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云岚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放下手中青玉杯,提衣起身向门外走去。
此刻风雪未停,庭院中的猎猎寒风直击人身,吹得人筋骨都有些发僵。
柳管家见到刚刚回府的云岚又要出门,不顾年迈之身连忙奔上前去,急道:“这大风雪天,殿下要到何处去?”
云岚脚步未停,边走边说道:“自回京后只顾向父皇回禀军情,倒是忘了去给母妃请安。多年未归,母妃想是思念得紧。”
“哎呀,贤妃娘娘对殿下最是疼爱,她怎么舍得殿下在这大风雪天去给她请安呢?还是待明日风雪停后再去也不迟。”
“此时风雪比来时还小了些,无妨。”
没有听从柳管家的劝阻,云岚出府乘轿便直往宫门而去。
虽有大雪皑皑,然而常春宫前殿几乎一尘不染,时刻都有婢女内监在门前清扫。据说陛下当年之所以赐名常春宫,是因为当时前院多植奇花异草,有生机盎然,满园春色之意。而贤妃娘娘素爱春日花草,故而陛下特命人时时打理,务必保持宫内常青。
此时,贤妃正在内殿,听闻秦王前来请安,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儿臣请母妃安!”
云岚掀袍跪地,神色极为恭敬。
“快起来。”贤妃上前两步,扶起儿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发现他肩头有几片雪花,连忙为之拂去,声音微嗔:“这大雪天的,不好生在府中休息,来这儿做什么?”
“儿臣是想,许久未见母妃了,今日归来需向母妃问安。”
“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贤妃摇了摇头,拉着云岚坐下,“虽说你常年在外领兵,甚少回京,你我母子见面次数更是少得可怜,但也不必如此着急。外面风雪这般大,若是不慎染上了风寒,那该如何是好!”
听得母亲话语中的浓浓关爱,云岚微微一笑,轻言道:“儿臣素来身体强健,不易感染风寒。”
“而且,西境之事已告一段落,父皇也已经允准儿臣在京休养生息,日后与母亲见面的次数也就多了。”
云岚在殿内环顾一周,没有发现想看到的人,于是笑问一句,“若画不在宫中?”
“别提那丫头了!”贤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今天一大早就跑了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
“想来是到哪去玩了吧。”
“且不用管她。”贤妃摇了摇头,得知云岚此次要在京中长住后喜上眉梢,接着吩咐其贴身侍女道:“雪儿,赶快去端一碗姜汤来,给秦王暖暖身子。”
“是,娘娘。”
名为雪儿的侍女走后,贤妃盯着自己儿子看了又看,一时嘴角上扬,一时又愁眉不展。
或许是贤妃不擅长掩饰心中情绪,亦或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这一切都让云岚收入眼中。
“母妃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听闻儿子问起,贤妃故作异腔,“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本宫在这深宫之中无人陪伴,颇为寂寞。”
颇为寂寞?
云岚满脸迷惑之色,左右看了看,又向殿外望了一眼。
要说这常春宫中算上杂役婢女足有上百人,每天往来虽谈不上繁华,但也可以说是相当热闹,母亲此言究竟是何意呢?
不善于揣摩母妃心思的秦王稍稍一顿,而后便直言问了出来,“母妃是有何不满吗?”
“我还能有何不满!”见自己的儿子像块石头一样不开窍,贤妃声音骤然提高几分,随即痛心疾首道:“你看景王、肃王甚至淮安王都有了妻妾,甚至是子嗣,可你却连个像样的妾室都没有!母妃每天看着其他宫中都有小儿玩耍嬉闹,唯独我常春宫两眼空空!”
没想到母妃是对此事有微词,云岚面色有些不自然,含含糊糊道:“母妃知道,儿臣一直戍守边疆…实在…实在无力顾及这些事。”
“满口胡言!”贤妃见云岚态度如此不积极,立刻变了脸色,“保家卫国与娶妻生子有何冲突之处?你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你父皇在你这般年纪,早已有了太…”
“有了晋王和你!”
厉声诘责过后,贤妃的声音又和缓下来,“正好你这段时日在京修养,我与你父皇商量商量,看看为你物色一个高门贵女…”
“此事,日后再说吧,儿臣尚无这般想法。”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跟你讲,我曾听你父皇说,尚书左仆射杨诵之女似乎到了出阁的年纪,还有中书令次女…”
云岚现在忽然有些后悔了,或许方才他就应该听从柳管家的劝告,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