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双大手再次扼住喉咙的时候,肖飞使出全身力气从那股可怖的力量中挣脱出来,他慌乱地盯着从黑暗中出现、站定在他面前的“巨人爸爸”,在“巨人爸爸”再次抬起厚厚的手掌的时候,他立刻大喊:“不要打我!我不怕你了!”
……
“肖飞,肖飞!肖飞,没事吧?肖飞?”连身的呼唤让闭着眼睛大喊大叫的肖飞镇静了下来。肖飞慢慢睁开眼睛,率先冲入脑海的是——
“太好了,是梦。”
第二个冲进脑海的想法是——
“太好了,三平在。”
三平戴着眼镜,头发整齐地被扎起在脑后,肖飞下意识看了看床边的闹钟。
“凌晨三点多了,你还不睡吗?”
三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看书忘了时间。你做噩梦了吗?”
肖飞坐了起来,“啊,梦见我爸了。”
三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肖飞对着三平笑了笑,“我没事了。”
三平点点头,转身轻轻带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平回到房间,坐回到床上,重新拿起刚被肖飞叫喊声打断的思绪,但思绪一旦被打断,就很难再接上。她只好把思绪和书本、还有眼镜,都放下,松开头发,关掉床前的小灯,简单盖了张薄薄的被子,沉沉睡去。
肖飞躺回到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的是晚饭时候和三平说起的绘画比赛的事情。
他翻了个身,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像是突然之间,他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那么惧怕黑暗了。
三平一脸平静,像是在听肖飞说的另一件琐碎的小事情。但只有肖飞知道,他的双腿,又开始微微发抖了。
他还是决定赌上一把。
“你今天下午放学之后,早点回来吧,我带你去一个我认识的婆婆家吃饭。”三平放下电话后,拿着刚热好的面包和牛奶,放到肖飞面前。
肖飞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他点点头,快速把牛奶喝光之后,拿起面包,转身往门口走去。
三平还想跟肖飞说点啥的时候,肖飞却已经关上了门。房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三平左右环顾了下只剩她一个人的房子,突然对这种清闲感到无所适从。远离了紧锣密鼓的排练和表演工作,远离了舞台和音乐,远离了人群和欢呼,她对于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感到无所适从。
在跟永和相爱的那段时间,当三平没有演出任务、呆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永和从书房中拿着空水杯出来,经过客厅,看到既不上网也不练琴、只是呆坐在沙发上看着院子里的树的三平,“你怎么不找点事情做?”
“做什么?”
“做你喜欢的事情啊。”
三平转过头,看着站在身后的永和,“但我真的不知道做什么……”
永和一只手拿着已经被满上的水杯,一只手在椅背上拿了一件外套,扔给三平,“那你穿多一件衣服,别冷到了。”
他走了过来,坐在三平身边,三平顺势靠着他,“你说,我把小提琴放下了,就真的找不到其他事情做了吗?”
永和不说话,他顺着三平的目光,一起看向头顶上那片蓝得有点透明的天空。
“我有点怕。”三平说。
“别怕。”永和伸出手,搂紧了她,“我和你一起去找除了小提琴以外的,你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甚至,”永和又说,“不如你干脆也别拉小提琴了,做无业游民总比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强吧?”
“我爸不得打死我。他最看不得我闲下来了。”
“你管你爸干什么。”永和笑了下,“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你有你自己的。你知道现在你们两父女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吗?”三平看着他,不说话。他把视线收回来,回头对着三平笑,“他应该学会放下,你应该学会拿起。”
父亲要放下控制别人生活的执念,女儿则要重新拿起自主生活的权利。
三平晃到房间,看到被放在书架上的小提琴。她慢慢走到书架前,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抚着琴身。对于这把琴,她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有的时候,她很讨厌它;但有的时候,她又不得不依赖它。她现在的名利、地位,以及荣耀,都是这把琴带来的。这也让她愈发看不清眼前的路了。当她身处一片布满迷雾的森林中,如果她手里拿着琴——这把琴会带她冲破迷雾吗?如果她把琴放下——只身一人,她还能辨别前方去路吗?
如果不是森平强硬地把小提琴编排进她的人生中——如果是她自己自发喜欢上了它,她现在或许也并不会有这种矛盾的心情。
她厌恶着这赖以为生的技能。
逃出了房间,也顺势逃出了房子。太多承受不了的事情了,她只能逃。
她来到了书店,举着手机,把手机里路意传过来的图片,对比着货架上的那些琳琅满目的画具。很快,她就找到了路意图片上的那套画具。她飞快地对着电话说了声“谢谢迟点请你吃饭”之后,就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然后拿着那套画具,径直走向结账处。
即使肖飞让她不要再管他的事情,但三平觉得,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不要她走进他的生活,他就不会把他想要的告诉她。既然他告诉了她,那她就得有接住的能力——她有,并且她并不打算把这个能力藏起来。
人这一生,要放下什么,要拿起什么,要重新选择什么,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一种更为可贵的品质——诚实。
肖飞和三平刚到余婆婆家楼下,就听到余婆婆欢快的声音从楼上传出。他们跟着声音抬起头,刚好看到余婆婆从她家阳台探出头来,正笑着对着他们招手。三平也笑着应了一声,拉着肖飞上楼了。
开门的是余校长。当肖飞看到站在门口的余云,有点惊讶,“怎么你也在?”
余云笑了,“这是我爸爸妈妈的家,我在并不奇怪吧?”
肖飞耸耸肩。余婆婆过来了,“你在这里是不奇怪,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就奇怪了。都多大了还不找女朋友,也不知道做父母的担心。”
“担心啥啊担心。”余云把三平和肖飞让进来之后,搂着余婆婆的肩膀亲热地说,“儿子还想多陪陪你们呢。找了女朋友了就没时间陪你们了,多不好。”
“不跟你说了。”余婆婆不理余云,转而笑着对肖飞说,“你就是肖飞是吗?三平跟我提起过你。我是余婆婆啊,是三平的好朋友。”
肖飞点点头,乖乖把手里那袋刚在楼下买的水果递过去。余云接了过去。
“也别站着了。过去吃饭吧啊!余大爷还在外面旅游着呢,还没回来。我们先吃,先吃!”余婆婆轻轻拍了拍肖飞的肩膀,开心地说。
“今天这顿呀,全是他自己一个人做的。”余婆婆拍了拍坐在她身旁的余云,掩不住脸上的骄傲,“我只是早上出了一趟门买了菜,他提前下班回来就全做了。真的太省事了。”
三平看着面前这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实在是不好意思,但她又实在不懂怎么寒暄,只能哂笑着。
倒是肖飞,他已经拿起了筷子,“没想到今天还能吃上余校长亲手做的饭菜。这可得写进日记本里。”
余校长笑眯眯地看着他。
余婆婆给三平盛了一碗汤,三平看了吓一跳,说是汤,其实碗里全是肉,汤水反而没多少。余婆婆有点心疼地看着三平,“你先吃了这碗,吃完再给你盛汤。你要多吃点,太瘦了。”
余云等三平把碗里的肉给吃光了,自然地把手伸出来,把碗拿走,起身去给她舀汤。
是稀松平常的家常饭菜,也是朴实无华的关怀体贴。从余家出来后,三平和肖飞都不说话,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
“还是有好人的。”肖飞许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三平听了,忍不住说道,“我就不是好人了?”
肖飞噗嗤一声笑了,“不那么好而已,但还可以。”
三平从包里拿出下午买回来的画具套装,递给肖飞。肖飞下意识接过,借着路灯看清楚是什么之后,愣住了。
“那个,比赛加油。”三平有点不自在。
肖飞紧紧抱着画具套装,不说话。
他看到他们的家已经出现在路的前方。他想立刻跑回家,回到房间,打开套装。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