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一章
【正文开始】
董府桐月居主屋外,圆月高挂。
「那身越懒越困,那嘴越吃越馋!我早说了要太太打发这些个爱偷闲躲静的出去得了,省得看见了心烦!」
深更露重,两个小丫头年小贪睡,此刻被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着翠绿色短袄和浅银色襦裙的大丫鬟翠儿戳着脑门教训着,大丫鬟压着声儿,手指头却下了劲儿。
两小丫头低着头,心里叫屈,这么晚了还不让人打个盹?但到底没敢出声。
翠儿自知和几个小丫头多说无益,明日叫陈嬷嬷带下去教导一番便罢了。她轻轻打开桐月居主屋的门儿,疾步走了进去,赫然看见她家小姐董晚音披头散发直挺挺坐着。
翠儿连忙小跑着过去,半蹲在床沿边,双手握起董晚音的手来,「小姐,怎的坐起来了?为何没叫人呢?」
董晚音闻言,怔怔转过头来,干涩的眼睛顿时涌出一股热泉,眼前的丫头脸蛋瞬间就模糊了,「翠儿?」
「是我,小姐你可醒了,你烧了三天三夜,夫人可急死了。」
「夫人?我母亲?」
「是啊,这会儿夜深了,夫人已经睡下,明日一早奴婢便过去禀报,小姐眼下可有想吃的?」
董晚音浑身颤抖,抬起左手来,嘴角哆嗦着狠狠咬上一口。
痛!
滚烫的泪水滑下手背,又咸又烫。是真的!她活过来了!母亲还在,翠儿没死,她还在自己的闺阁中!
「翠儿,如今是什么时节了?」
翠儿闻言有些发懵,「小姐,明日便是中秋了,原定要过去和贵妃娘娘请安的,你忘记了吗?」
「嗯……是了……我想起来了。」
是三年前,永兴二十三年,她时年十六岁,明日便是去宫里陪姐姐董贵妃过节,就在后天十六宴请皇亲国戚的晚宴上,二皇子李翼主动求皇上赐婚,姐姐坚决反对,言辈分差了,实在不妥。
「言何辈分,想当初朕与董爱卿以兄弟相称,爱妃还不是嫁给了朕,且不论这些,音儿可中意翼儿。」
当年的她羞红了脸,也顾不上姐姐的暗沉眼色,只低头含笑不语。
众人附和皇上老儿的话,「一对璧人,良配也,皇上圣明。」
李翼高个白面,最是温润有理,每每见到她,都含笑而视,「音儿又高了。」
她早就芳心暗许,听闻父亲和母亲偷偷提起过,东宫太子嚣张跋扈,太子妃诞下公主后就再没怀上,太子不愿纳侧妃,只把延绵皇家子嗣放在身后。二皇子恭谦有礼,深得帝心,当今朝廷,大有二皇子压过东宫之势。只要她嫁给二皇子,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说不准日后能戴凤冠,母仪天下。
姐姐却坚决反对她嫁入皇家,一入皇宫深似海,再回首已心枯身萎,无力转身。她实在不愿自己的妹妹走这条路,再者二皇子是个心思深沉的,晚音清纯敦厚,要带上凤冠是难于上青天,实在不是良配。
姐姐希望她嫁入纯良富足人家,举案齐眉,衣食无忧。
可惜她被蒙了双眼,害了母亲,害了姐姐,自己也尸骨无存。想到这,她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翠儿吓了一跳,小姐可不是得了癔症吧?
「小姐这是作甚!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我这就去叫夫人过来。」
董晚音连忙将她拦下:「不必,我就是有点晕,打一下灵醒多了。」
翠儿:「……」
她急迫想见到母亲,却不想见那卖女求荣的父亲,她要整理一下思绪,在这一世翻盘,做个只为自己活的人!
「翠儿,碧儿去哪儿了?」
「碧儿回她哥哥嫂嫂家了,明日一早才回来呢。」
「明日让碧儿给我梳妆,进宫看姐姐去。」
她多怀念因她惨死的碧儿,多怀念碧儿给她梳妆打扮。
这一世,一定护你们周全。
天刚蒙蒙亮,母亲听闻她醒了,早早就跑了过来。
她抱着母亲,泪如泉涌,母亲擦了又擦,还是止不住她的眼泪。
「我的音儿是怎么了?这是受了多大委屈……」母亲眼神暗了暗,瞅着她问:「是那林氏又背地里使坏了?」
「没有……我就是想母亲了。」
母亲搂着她,深叹一口气,「今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你这身子骨可怎么进宫……」
「母亲,女儿无碍,今日定进宫,将母亲的思念告予姐姐。」
「是要去的,你父亲还指望让皇上赐婚呢,皇上赐婚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每每到中秋后的十六晚宴上,皇上都会就兴给适婚的皇子世子和及笄之年的贵女们赐婚,上一世她就是参加了晚宴才步入深渊的。
她低下头去,整个胸腔似是蒙上了一层灰,憋闷得慌,「母亲,嫁人有什么好,姐姐嫁进宫里,我们想见上一面都难,莫不如在家里陪着母亲。」
母亲只当她害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母亲虽然舍不得你,但没有留你在家的道理,你嫁出去,以后做当家主母,不比在这家里好?」
她明白母亲的意思,母亲虽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却只生了姐姐和她两个闺女,其余两个偏房都生了儿子,现在她已经有两个嫂嫂,又给两个哥哥生了儿子,偏房的徐氏和李氏,还有她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嫂嫂林氏,明里暗里没少给母亲脸色看,她那整日板着脸的爹也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主儿,顺带着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要不是母亲娘家大富,姐姐又是贵妃娘娘,只怕她娘俩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嫁人是不可能的,但是嫁给谁,才不会委屈了自己,才不会连累母亲和姐姐,昨夜一夜未眠,已是有了主意。
碧儿回来了,董晚音只抓着她的手,眼里噙着泪,对着碧儿的脸蛋瞅了又瞅。
「小姐,你是多想碧儿啊,哭得这眼跟桃儿似的,我不就离开了一晚上嘛!」
碧儿嘴巴最是厉害,若是上一世董晚音早就和她打起嘴仗来了,可眼下唯有浓浓旧情掩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