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09.17]
月平林盯着方重衣暗淡沉郁的双眸,身子抽动了一下,似想到什么,弥留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变成惊惧和错愕,他双足踉跄,像一块木板重重倒在地上。
「你不是他……」嘶哑的嗓音喃喃念出这几个字,便没了声息。
唯有双眼不甘地睁着。
方重衣丝毫没有理会,他听到齿轮连续错动的轻响往东边蔓延,是天字第七号的方向,当即不顾一切地赶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灯火被微风带动,偶尔跳一下,都让苏棠战战兢兢的。
她连续听到好几次咔哒、咔哒的声响,像钟表那类很精密的器械,一开始很远,像在墙根,又像在隔壁客房,后来越来越近,已经到这间正厅了,也就是在她脚底下。
手指不知接触了什么,像起了疹子似的发痒,她心不在焉想这个季节应当已经没有蚊子了,一边使劲用指甲掐手指。
走廊一点人声也没有,一定都去甲板赴宴了,她很希望有人在外边儿走动走动,闹出一些烟火气,自己也能安心点。
她点好最后一锭金子,起身去倒茶,怎知脚下忽然泛起哗啦啦的响声,像车轮转动,严密的地砖忽然往两侧平移,像狰狞的巨兽张开血口。
她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身子在半空的时候,苏棠余光看见地面已经打开一个大洞,满屋桌子凳子齐刷刷跟着往下掉。
她在做白日梦吗?!
半空中,有只手猛地握住她手臂,随即整个人把她揽住,往自己怀里拽。
苏棠处在重心失衡的状态,视线模糊,看不清周遭情况,慌得像八爪鱼一样搂住他脖子,两人齐齐地往墙上撞去。
那人在空中调整角度,让自己背部撞上墙,苏棠只是脑门磕在他肩膀上。这一瞬的巨变着实太诡异,她心头起了一阵战栗的寒意,好在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她宽心了些,不自觉拽紧他的衣襟。
还没站稳,那人又护着她贴墙翻转一圈,苏棠后背贴上墙壁,被锁进狭小又安全的空间里。
方重衣实在不放心,又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手臂护在她周围,屏息等待有什么暗器飞出,但出人意料的是四周并无任何一丁点凶险的动静,只有两人衣袂窸窣,发出很亲近的微响。
他的目光慢慢沉静下来,思绪也变得清明,东令阁手段虽狠毒,却很少去对付无辜之人,既然月平林当时特意提到苏棠,恐怕是有别的目的。
苏棠被抵在墙上,狼狈地喘了几口气,经历莫名其妙的巨变,她手脚都是软的,慌得六神无主,刚想抬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睛就被一只手蒙上了,手心的温热贴上来。
「不要看。」男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清润嗓音如金玉琤瑽,冰冷而精致,蕴着高贵从容的气度。
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次不是从前那般强硬的命令,也许是离得太近,像低低絮语,透出了几分熨帖的暖意。苏棠心下安定了些,片刻,猛然意识到无双公子不就是他?!
对啊,方重衣对外名头那么多,自己怎么没想到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无双公子就是他呢?
但任她怎么掰他的手,方重衣依旧强横地捂着她眼睛,为了防止她折腾,又曲腿抵住了她膝盖。
「你放手!你……」苏棠不依不饶掰他的手指。
除了做梦,方重衣已经许久没见着她了,如今陡然一见面,还是如此近的距离,不免有些怔然,仍旧下意识把人抵着。
死水般的沉默气氛令苏棠感到不安,她最怕方重衣这样一言不发对着自己,又磕磕绊绊去摸他手腕,拽住了他的袖子。
「世子?」
很细很软的声音,尾音有些颤,像从前每个夜晚她在自己身边跟着,小心翼翼问茶水添不添、需要哪件衣裳,偶尔被他凶一下,就像兔子一样怯怯缩成了团。
方重衣眸子微动,收回疏离的目光。
他刚杀过人,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好看,第一时间抹去脸上飞溅的血迹,又把手上沾的血也擦干净,才尽量平静地开口:「那要老实点。」
听到这声音苏棠的心就是一沉,从前在侯府被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
她怏怏垂下脑袋,哭丧着一张脸道:「我哪敢不老实啊……」
「嗯。」方重衣淡淡应了一声,这才放开手。
苏棠睁开眼睛,首先对上的是那人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目光,容貌仍像从前那般无可挑剔的俊美,叫人说不出话来,又觉得所有瑰丽的文辞形容都不过分。
下颌线条利落分明,比从前硬朗了些,也许是瘦了。静默凝望着自己的时候,总会令苏棠心底一虚,那双桃花眼太过出挑,眸光流转皆是风情,或桀骜轻狂,少年意气,或阴鸷孤傲,藏着炽烈的偏执……不一而足。让人看了,就不自觉深陷进去。
光线昏暗,她越过他往四周看,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地下室,除了他们二人,就是跟着掉下来的桌子椅子。
方重衣觉察到她袖口有些湿腻,以为她受伤出了血,心头陡然一慌,将她的手腕一把拽住。
「这是什么!」他蹙眉盯着细看,但由于不辨颜色,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把袖子浸湿了。
苏棠被吓一大跳,忽然想起这人有洁癖,一颗灰尘沾身上都会暴怒。
真是,什么时候都要讲究。
「就是一点颜料,刚刚掉下来的时候弄脏的,我、我不碰你就是了……」她跟躲瘟神似的把手抽回来,整个人身子也往后缩去,尽可能地躲远他,与他划开一道明晃晃的距离。
方重衣没料到苏棠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见她眼里全是埋怨和抗拒,心头陡然一空,像被挖去了一块。
失落感淹没了他,心口又被难以言喻的苦涩填满,闷得人心灰意冷。
良久,方重衣低低开口:「跟我走。」
他沉着脸去拽她的手,谁知还没迈开步,眼前就猛地一黑,差点没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