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合解
这句话炸得董继宗也掀开了车帘看过去。
董继宗同季氏定亲的时候,两个人曾远远地看过一眼,本来面目看得模糊,其间又隔了两三年早就记忆模糊,更不要说眼前这个自称是“季氏”的女子粗服乱发,面目十分憔悴,哪里认得出来是不是。
董继宗不好亲自出面发落,他身边一个本家的亲卫倒是老成,上来喝止。
亲卫先说季氏一门都折在大运河上,连着尸首都捞了出来,世人哪个不知道,几时有活人了?又劝眼前的“季氏”,说是冒认官亲本是大罪,只世子与世子夫人向来慈悲,看她可怜,知道她也是叫生计所迫,不忍送她去应天府治罪。她也该迷途知返,好生自去。言毕还掷了锭雪花银下来,总有五两重,白花花的耀人眼目。
虽是京都居大不易,可这五两银子省俭着花用,三四个月总撑着到,人都以为那女人该捡了银子走。不想那妇人竟是起身冷笑道:“怪道不认旧亲,却是已有新人。罢了,总是我时乖运蹇,与君家无缘。还请世子将庚帖还我,从此我季氏与君家再无干系。”
这话说出来倒算是掷地有声,在场围观的百姓都哄闹起来,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其中信的倒还多些。
倒不是这自称季大娘的说的话如何可信,却是人都有这等劣性,瞧着董继宗出身勋贵,家资富有,年少英俊,心内嫉妒也是常情。只平常看着人家高高在上,自家望尘莫及,便是妒忌也是白饶。
这回叫“季氏”这么一闹,看着这等前妻尚在,男人另娶后妻,叫前妻闹上门来,简直比戏文还热闹些的新闻,这些闲人一个个欢欣鼓舞,都鼓噪起来,还有要董继宗别做陈世美的叫声,直把董继宗叫得满脸通红。
董继宗自家已经羞愧万分,再看妻子卢氏,双目含泪,泫然欲泣,更是可怜,看着更不忍心,只好亲自出来询问,问那妇人可有凭证。
在董继宗想来,季锦一家落水已是尽人皆知,眼前这妇人十之八玖是欺负季家人死绝了,贪图富贵假冒的。不想那妇人果然摸出凭证来,竟是董继宗的庚帖,又含泪叙说平生辛苦。
却是当日翻船落水后,季氏被甩出船舱,因季氏抱了块木板,侥幸没沉下去,叫江水带到下游,有个游方的老和尚,法名唤做悟明的在江边汲水,看着季氏未死,将她救起。
季氏因叫水淹得苦,足足病了年余方能下地。等着季氏能起床了,就在悟明老和尚的陪同下往扬州去寻亲。
季家原颇有些良田房屋,因着季锦一家人死绝了,田地老宅早叫族人占了去。看着季氏回来,她是在室未嫁,依着大梁律法,本就好承继三份中的一份。且季氏的未婚夫又是京中勋贵,她未婚夫哪有放着家财旁落的道理?真要认下她,岂不是要把到嘴的肉都吐出来,是以族人们哪里肯认她,不独不肯认,还说她的假冒的,将她和悟明老和尚乱棍打出。
那悟明足足有六十来岁,本就老迈,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一病死了。季氏没奈何,卖了身上余下的首饰将悟明安葬了,自家揣着董继宗的庚帖一路乞讨到京城来寻亲。
要说从前百姓们起哄还是想看个热闹,待得季氏说完,真是人人觉着她可怜之际,都催着董继宗认下旧妻,众目睽睽下董继宗将从前的未婚妻接入府中。
要说既然季氏还活着,他们已换过庚帖,季氏也算是和董继宗定亲了,偏董继宗已另娶。两头都是妻子,董氏父子左右为难,还不待他们父子商议出个章程来,卢氏就叫她娘家接了回去。
董氏父子起先只以为卢家不肯委屈女儿,不想第三日卢氏就回来了,闺房中与董继宗交代,说起她父母将她接回去却是怕她量窄,拦着董氏父子,不叫他们认季氏。又说季氏实在可怜,既她与董继宗有婚约在前,她愿与季氏姐妹相称,共侍一夫,更因季氏缔约在前,情愿尊季氏为姐。
卢氏说的这话,正是解了董继宗燃眉之急。却是季氏在路上拦车认夫,不知怎地竟是传入了宫中,叫当时的崇庆帝罗皇后知道了,还叹了句可悯可叹,使了内侍出来抚慰季氏,又赏了头面衣裳下来。有了这一出,季氏更难打发。
季氏倒也是个知礼的,道卢氏成婚在前,她愿奉卢氏为主母。一个推,一个让,两下里哪个也不肯贸然占正室位置,也是个僵持不下。
也是巧,便是这时卢氏诊出喜脉来。卢氏即成婚在前,如今又有了身孕,且御医号了脉,说是个男胎,总不好叫长子冠个庶出的名头,这样一来,镇远候世子夫人的诰命便落在了卢氏的身上,而季氏甘居侧室。
只是在家里,两个人到底以姐妹相称,无分嫡庶。因着季氏年长几岁,还成了姐姐,两个人和和睦睦,从无妻妾争风的故事。
这等轶事在世人口中传说,固然董继宗肯信守承诺是个君子,卢氏和季氏也有了谦让知礼的贤名。
董家大娘云清是季氏所出,虽说是庶出,可是打小按着嫡长女教养的,样貌端丽不说,举手投足都有风范,便是做人冢妇也是使得的,把来配大郎,倒好说董大娘委屈了,是以赵氏心上十分满意,脸上禁不住露出笑容来。
岑氏又与赵氏说:“这样的阿娘阿姨教导出来的小娘子总是懂事些,讨来做媳妇儿最好,再不会违逆丈夫,我们也好放心。”
这等贤良淑德的阿娘教导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奔着贤良淑德去的,不然岂不是坏了她们自家的名声?把来做媳妇,尤其是庶子的媳妇顶好。可要嫁女儿过去,她们那样待自家,又怎么肯宽待媳妇?自然也要拿着贤良不妒来管束儿媳妇,只消疼爱女儿的,谁肯叫女儿吃这个苦去。
赵氏想了一想,便是自家儿子万般好,也觉得董家大娘和大郎极般配的,脸上几乎放出光来,奉承岑氏道:“夫人为着大郎君实在费心。”
岑氏点头笑说:“大郎是我儿子,我自然是要为他费心的。你即也觉着好,我这就写信与相公商议。”
赵氏自是又奉承了一回,岑氏笑一笑,摆手令赵氏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