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狡鸟
蒋苓将眼眨一眨，点了书说：“先生，学生那里有《说文解字》与《释名》，要是学生还不明白，再来问您，好不好？”
夏侯齐摸摸颌下花白长须，缓缓点头，蒋苓这才抱起书与夏侯齐屈膝行礼，缓步退出。
蒋茜与蒋存义已然回去，唯有蒋茉端端正正立在听雨轩门前，看着蒋苓出来，脸上立时露了笑容：“三姐。”两只眼睛却是往蒋苓怀里抱的书上瞧，口中道是：“先生真是喜欢三姐呢。”
蒋苓笑一笑：“四娘，等我呀。”说着自家抱着书往前行，身后跟着提着文具的小丫鬟。
蒋茉随行在蒋苓身边，过了会，细声细气地讲：“三姐，这书是先生给你的么？”
蒋苓答得极快：“是先生借我的。”
蒋茉看着蒋苓接口，便跟着说：“那三姐看完了，也借给我瞧瞧好么？”
蒋苓忽然站住，蒋茉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叫她这样一停，险些撞在一起，吓得拍了拍自家心口，嗔道：“三姐。”
蒋苓脸上一笑：“这我可做不了主，四娘不若问问先生去。”不等蒋茉再说甚，转身便走。
因这些日子以来蒋苓待她总是淡淡的，蒋茉心上早就有些怨怪，怪蒋苓气量忒小：她可不是平安无事么，连着油皮也不曾蹭破一点，她掉了两颗牙不说，还连累这阿姨叫阿娘送去了普善寺，到底哪个委屈多些？
蒋茉待要诉说自家委屈，看着蒋苓脚下更不停顿地往前走，也只好闭口，姐妹两个进了芝园，各自回房。
蒋苓才进抱竹轩，叫关在笼子里的翠羽就在廊下扑腾着翅膀上蹿下跳地叫：“三娘回来了!三娘回来了!”
“阿陶，给三娘倒水！”
“阿梅！三娘要用茶点。”
蒋苓笑吟吟地走到鸟笼边，叩了叩笼子：“那翠羽吃不吃呀。”
翠羽歪了头，绿豆大小的眼睛居然不好意思地转开，细声细气地讲：“吃，翠羽吃。”
阿桂忍笑过来将笼门开了一线，将拌了蛋黄的小米搁到食缸里，笑吟吟地讲：“翠羽请吃。”
翠羽挪到食缸前，呆呆地看着阿桂把笼门关上，垂头丧气地把小脑袋低下啄了两口，忽然学着人长叹一口气：“今为笼中鸟哇。”引得抱竹轩的丫鬟们笑得倒仰。
蒋苓笑着看了会，这才回到房内。
丫鬟们在阿苗的带领下上来服侍着蒋苓更衣梳头，洗手净面，又服侍吃了几口水，书房内服侍笔墨的丫鬟阿徽已研得墨，铺好了纸，来请蒋苓过去练字。
蒋苓手上无力，虽是每日勤练不辍，字迹依旧稚嫩，这回写的是《诗经秦风无衣》，道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行”字最后一钩写毕，蒋苓搁下笔自家歪头看了回，叹气：“不好呢。”
阿苗过来把蒋苓抱下小机子，一面拿了手巾来替她擦手，一面笑说：“三娘子小呢，手上没力气，自然搭不起架子来，急不得的，大了也就好了。”
蒋苓抬头看着阿徽：“可是阿姐字好看。”
在抱竹轩中称只阿姐，前头不加数字的自是大娘蒋芳，所以阿苗听说，脸上笑容一丝不变，又说：“大娘多大，三娘又几岁？自然比不得。”
蒋苓却是叹口气，从书房的窗口看出去，院内已经竖了个草靶子，小丫鬟捧了弓箭立在一边。
却是蒋存智惯来溺爱蒋苓这个妹妹，只消她想要的，差不离能给的都肯给，便是逾规矩些也肯尽力成全。
蒋苓要射箭，蒋存智不独亲手教她，还特地找工匠做了小弓小箭来给她。那把小弓的弓力连着一钧也不足，若是去打猎，怕是连着兔子也射不死，不过是练眼力，练腕力，闲时解闷的玩意。
只是这射箭与习字倒是有一处是相通的，那就是手稳，腕力足。蒋苓虽只六岁，因着练了年余的箭，笔力远胜同年的蒋茉，倒是与大了她四岁是蒋茜仿佛，也是因着这个缘由，岑氏知而不禁。
蒋苓看着院里已然准备好了，张开双臂由阿柳服侍着绑上臂绳，又带上指套，来到院中，从小丫鬟手上接过弓箭，弯弓搭箭，拉弓如满月，瞄准十五步以外的草靶，手指一松，一支白羽木杆箭从她指尖飞出，哚的一声，直直地扎入靶心。
蒋苓抿一抿唇，手一伸，一旁的小丫鬟立时又递上一支箭，蒋苓接过，又是一箭射入靶心，这一支箭却是偏了几分，射到第六支箭的时候，不知怎地，蒋苓手上一抖，更是险些脱靶。笼中的翠羽上蹿下跳地欢叫：“嘎嘎，射不着！嘎嘎，射不着！”
蒋苓这里正搭上第七支箭，才要拉弦，听着翠羽说她射不中，忽然一转身，对准翠羽，拉足了弓。
翠羽原来正拍着翅膀怪叫，忽然看见蒋苓搭着弓箭对准自己，一声“射不中”喊了一半，戛然而止，两个翅膀一张，把身子都藏了起来，脚下蹭蹭蹭地往边上挪，一直挪到了笼子边。
等了一会儿不看见箭射过来，它悄悄地将翅膀张开一线，从缝隙里偷窥，看着箭头依旧对着它，吓得一抖，原先抓着架子的爪子不不由自主地一松，险些从架子上摔了下去。
翠羽再聪明也不过是只扁毛畜生，自家没站稳反以为是叫蒋苓拿箭射了，扑腾了翅膀惨叫：“杀人啦！救命啊！吾命休矣！”声音尖得几乎要划破天空。
抱竹轩内诸人叫翠羽，先是一怔，而后就是哄堂大笑，年纪小些的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蒋苓这才忍俊不禁：“翠羽胆小鬼。”终于调转了箭头，拉弓如满月，指间一松，一箭射入草靶，这一回箭又偏了几分。
翠羽正是魂飞天外的时候，看着蒋苓把箭挪开射向草靶，绿豆眼儿眨两眨，终于叹出一口气来，委委屈屈地叫：“三娘。”看着蒋苓不理它，又叫了声，“三娘。”还拿喙去敲食缸。
正是这时候，就听着门外有声音问：“三娘，四娘使我来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