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决心
“嘿嘿,这新娘子长得挺漂亮啊,带回去给大哥做压寨夫人。”
领头的刀疤男人,满脸堆笑,露出他黑黄的牙齿。他的门牙脱落了一颗,看那缺口该是外力导致。粗壮的四肢青筋毕露,黝黑的皮肤衬得他脸上的刀疤尤其恐怖。他穿着虎皮草,脚踩牛皮靴,一把大刀扛在肩上,气势粗鄙迫人。
那婆子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底的惊悚不断冒出。
“婆婆。”白江已然猜到情况,她不自觉贴近婆子,想寻求些安全感。
“说的对,嫁衣都穿好了,花轿也有。咱直接给她抬回去,省了多少麻烦事。”随从之中有人应和,接而纷纷起哄。
白江惊慌得全身僵硬,满脸的惊恐。
有人动手上来拉扯,将她与身边的婆子分开。婆子上前阻拦,被山贼一脚踹翻在地。婆子威胁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相城白家的千金。你们若要动她,白家老爷绝饶不了你们!”
领头的黑皮土匪狂笑道:“有钱人家的小姐?那更好。抓了他女儿,再向他们要赎金,又能大赚一笔。”
婆子闻言懊悔,本想借白家势力震慑他们,让他们有所忌惮,谁知给他们指了发财的路。这下可好,有筹码在手,他们是更不会放人了。
白江:“你们放开我,婆婆救我!”
“哎呦,这新娘子的手真滑,又白又嫩。”抓着白江的土匪使劲把他那粗糙的手往白江身上蹭。
白江怒吼,直犯恶心:“你别碰我!”
“还反抗,我最喜欢有野性的女人了。二当家,要不咱别把这女人带回去了,咱们自己……”他兴奋的搓着双手,色眯眯的看着白江愠怒又娇俏的脸蛋。
那山贼头子还真摸着下巴认真考虑起来,双眼盯着她的胸前和水蛇似的细腰,嘴角忍不住扬起,久久道了句:“有道理。”
婆子见他们歹心又起,起身冲了过去。土匪眼角余光一瞥,连头都没转,轻轻抬起大刀就撞进婆子肚皮。婆子猛咳了口血,当场倒地身亡。
白江一听婆子没了声息,激动哭喊:“婆婆!”尖声一出,惊煞树林里的禽鸟,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出,落下了几片鸟羽。
白江哭的满脸是泪,被众人推搡着却又无能为力。她偷偷拆下发髻上的梨花簪,捂在心口,一闭目两行泪滑下,刷新了泪痕。她轻声念道:“夏乾。”
她将簪子尖头对准心口,正要用力刺下,周围突然砰砰两声,浓烈的粉尘味扑面而来。下一秒,她就被人背起离开了那个雾气蒙蒙的地方。
单从迎面吹来的风便可知这人速度很快,风带起了那人身上的味道,是夏乾!
白江的心跳得极快,擂鼓一般仿佛要从口中跳出。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心又后怕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只是很快,身后的山贼已经追上来了。白江听见纷杂众多的脚步声不由得想起方才的恐惧。
虽然夏乾脚速很快,这也是因为他做了多年的飞贼,可眼下身上背着一个人,他体力不支得也比往常快了许多。
白江听着他不断加速的喘气声,逐渐不稳的步伐。她知道夏乾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她带着哭腔说道:“夏乾,别管我了,他们杀人不眨眼,我不想你因为我而丧命。”
“不可能。”夏乾回答。
白江热泪一滚,耳边的脚步声与狂野的叫嚣声越来越近。她狠心一挣,从夏乾背上落了下来,夏乾也因此踉跄向前倒去。
“快走!夏乾。”她趴在地上向前喊道。
夏乾:“我说了不可能……”他立刻起身去拉白江。
白江将他狠狠推开,哭吼道:“你走啊!我求你了,别管我了。”
夏乾坚定道:“我要是现在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白江哭的哑然无声,白嫩的手心被石子割破,传来阵阵刺痛。
“别争了,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土匪赶了上来,将他二人重重围住。
土匪头子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在夏乾面前,粗鄙道:“就他娘的你坏老子好事,长得瘦瘦巴巴的还要英雄救美,滚你娘的吧。”说完他粗壮一脚狠狠踹上夏乾胸口。
夏乾趔趄倒地,并没有出口反驳。他转着眼珠,将眼前的土匪一个一个看过。以他三脚猫的本事绝不可能在对方身经百战,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何况还要带上眼盲的白江,更是难上加难。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一定会找到方法。”夏乾喘着粗气,眉头紧缩,双拳头紧握。
他突然想起他来前在屋顶上听到那家人说的话。
“听说前几天金石镖局的昭字镖在妙山道上被劫了,那镖貌似值好几万两。”
“妙山上什么时候来的山贼,那可是出城的必经之路啊,往后出城多危险呐。”
“可不是,咱县令还没来得及办他们呢,隔天就被升官调走了,新县令到现在还没上任。”
“怪不得最近治安不太好,我今儿白天还听那马五在炫耀自己去了趟夏家,能毫发无伤的出来。那得瑟劲儿,真够脸皮厚的,下九流还有自豪感了。”
“要说那夏家,也是挺惨的,死了不少人……”
夏乾理了理思路,心中有数。
山贼头子见他从容不迫的笑容,颇为奇怪:“你他娘的笑什么?”
夏乾回道:“笑你们官匪勾结,好大的胆子。”
山贼头子颇为震惊。这事在他们寨子里只有几个当家的知道,连底下的小弟都不曾透露半分,他一个半道出来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
“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山贼头子竟然和他辩了起来。
夏乾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道来:“前些天在妙山道上金石镖局被劫了镖,就是你们作为吧。”
山贼头子直接承认。“没错,所以呢。”
夏乾继续道:“那趟镖是昭字号,是官镖。官镖被劫,当地县令不仅没有被罚,反而还升了官,这未免太奇怪。唯一的理由就是,那县令吞了这比官钱并且与顶上官员私相授受,为了让这笔消失的钱财有个明确的去处,雇了你们山贼做戏,分成。”
山贼鼓掌,粗劣笑道:“精彩。老子虽然成天呆在山上,却也知道这任命官员的下达文书从中央到这小地方也得好几天。你们那县令貌似隔天就上任了。要真照你这么说,我们劫了那官镖,再把钱送到上头官员那儿。时间对不上啊。”
夏乾回道:“因为那天你们劫得是空镖。”
山贼面色阴郁。
“钱一早就送到了,不过是找你们来做场戏……额啊!”
夏乾话音刚落,就被山贼头子一脚踹倒。
“聪明的小子。太聪明可是会害死自己的。”山贼头子一挥手,几个小弟就围了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夏乾护住头部,避免要害击打。他本就不认为对方会因此忌惮。他和他争辩许久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刚才他打下的烟雾弹是夏麟留给他的,危急时刻以作求救信号。以他的速度,这会儿也该到了。
“别打了,别打了。”白江听见拳打脚踢之中夏乾的强捱的闷哼,阻止道。
山贼头子咳了一声,众小弟纷纷停下,散开。夏乾被揍的挺凶,四肢脊背,痛麻发颤,有几脚踢中了他的五脏,眼下正在肚子里绞痛。山贼头子走进,抬起一脚踩上他的后背,让他无法动弹。
“你说了这么多,该轮到老子了。老子看你跟这女人关系不一般,可她穿着喜服,你没有。这是不是说明,你俩有奸情啊。相城白家的小姐竟然不守妇道,嫁了人也定是个娼妇。”
夏乾闻言,怒发冲冠。他挣扎,想翻身给他一拳,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山贼头子坐上他身,抬起他的右腿向弯曲方向反向一折,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
“啊啊啊!!!”痛叫声响彻山头。
夏乾痛苦万分,腿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几近昏厥,眼前发白,一身身的冷汗冒出。
“夏乾!夏乾你没事吧。”白江闻声惊慌询问。
“让老子来猜猜。你伸手矫健,跑得又快,应该是个飞贼吧。可这女人是个有身份的小姐,你一个飞贼配得上人家千金小姐吗?啊?”他轻蔑的拍了拍夏乾的脸。
心口的酸涩瞬间盖过了腿部的疼痛。他不止一次的设想,如果自己有个良好的家世,或是有一身好本事,有副好头脑,而不是被人唾弃,见不得光的小偷。他是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见她,告诉她,他真正的想法。
“儿子,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取这个名字吗?因为咱下贱呐。”
那或许是侯老头的自嘲,又或者那是他的肺腑之言。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辈子,他是否心里曾后悔过,没在年少气盛时轻狂一把。
而他自己真的甘心永远做一个下贱之人吗?
又是清脆的骨裂声,夏乾的左手也被折断。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不堪,灵魂仿佛要剥离肉身,思绪在脑中乱撞。
白江跪移去往夏乾方向,她触碰到他的脸,冰凉的触感着实让她慌张不已。“你还记得你昨天问我的那个问题吗?我现在告诉你答案。我相信你,你可以。因为是你。”
山贼头子大声嘲笑,从他身上起来,一脚将他踢翻。他拦腰扛起白江,就像挂上一条帕子一样轻而易举。
夏乾仰面朝天,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白江扑棱着四肢,强忍着哭声和泪水,到最后还害怕他为了她做无谓的挣扎。
他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来了一样,怒气与悲愤交加,全身发烫起来。
他陡然想起他六岁时第一次偷东西被人抓住,那失主也像这山贼一样,硬生生折断了他一条腿。他躺在那茅屋里,小脸煞白,一副没有生息的样子。他问侯老头,除了偷东西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活下去吗?侯老头低下头哼笑一声,“没有”。后面那句话他忘记了很久,但此时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下,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他难有的温柔,他说:“我没有了,但是你有。”
逐渐升高的日头,薄薄的浮云根本无法遮挡它的万丈光芒,耀眼又温暖。
夏乾拳头一握,依靠一臂一腿支撑起来,也只能做到单膝跪地。
山贼头子大刀挥起,白晃晃的刀面反射着晨曦的光芒,刺眼非常。
龙腾剑适时飞来,他稳当接住他又将其插入稀松的土壤中,借着长剑支撑颤巍巍站了起来,继而抽出剑身,顺势划开左臂一道口子。鲜血流过刀刃,锐利的金色剑气登时喷涌。
“这家伙,怎么回事!”山贼们见他判若两人,惊得舌桥不下。
“难道是东城山上的道士,不可能啊。”山贼头子被那剑气震慑,高举的大刀迟迟没有落下。
夏乾闭起双目,似乎在默念什么。待到他再次睁眼,一道光芒在他眼底闪过。顿时,他全身灵力喷涌,周身金光乍现,灵力具像化围漫在他四周。只见他神情肃穆,目光锋锐,不见丝毫痛苦,与平常漫不经心的表情截然不同。
龙腾剑在他手中轻巧旋转,迅速劈向八个方向,剑风狂野,剑气痕定在空中没有消散。他剑指苍穹,一道剑气涌上天际,耀眼的光芒堪比曙光。他手指摆动倒转剑柄,一剑刺进脚下土壤。
他尖锐目光投向那山贼头子,抬手向他,沉声道。
“死后阎王问起屠杀者谁,玉门龙腾夏氏,夏乾是也。”
摊开的掌心用力一握,九道凝固的剑气幻化成九条长龙,金龙仰头浓吟一声,撼天动地,盘踞的慵懒姿态仿佛沉睡许久,急于活动筋骨。它们凶猛奔腾,飞去各自方向。其动作迅猛,引来黑云压城,狂风大作,直至金光散尽。
白江跌坐在夏乾脚边,看不见那血珠喷溅的场面,甚至连哀嚎也不曾听见一丝。待风沙歇下,拨云见雾,妙山山头重新归于清晨该有的宁静。
灵力消散,化烟飘摇。夏乾眼珠一翻,双眼一闭,直直的向后倒去。夏麟适时乘风出现,扶住了他。
他微蹙眉头,看着插在地里的龙腾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