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柳明月是被柳厚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父亲只要归家,除了处理公务,在书房与下属官员议事,其余的时间就是她的。结果……从柳厚牵着薛寒云的手进柳家大门的那一刻,薛寒云便分走了柳厚闲暇的一大半时光。
柳明月在夏惠惊奇的眼神里扯扯她的袖子:「夏惠姐姐你喜欢上寒云哥哥了?」为了掩饰尴尬,她连近两年不怎么称呼的「夏惠姐姐」都用上了。
夏惠一张鹅蛋脸顿时通红,「小姐小小年纪懂什么呀?」又正色跟她讲道理:「云少爷乃是忠良之后,老爷膝下又只有小姐一个,他是拿云少爷当儿子来养的。况云少爷虽然话少了一点,但心思纯正,待小姐又好,这般拼了命的护着小姐,小姐以后万不可再给人家难堪了?!」
她自小与柳明月一起长大,年纪又比她大,凡事提点劝解,此次也不例外。
柳明月虽然重活一世,但在夏惠面前便似真的回到了十三岁,当下不愉的嘟囔:「……我也并非讨厌他,只是……谁让他抢了我爹呢?」这件事她的记忆无误,前世至今,她自小便耿耿于怀。
爹明明是她一个人的,后来倒好,待薛寒云年纪越大,父亲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反之,分给她的时间便少了很多。
不但请了大儒来教薛寒云,只要有时间便要查薛寒云的功课,又专门带着薛寒云拜罗老将军为师,学习兵法武艺。
他的每一点进步,都足以令父亲脸上泛起骄傲自豪笑容来——好像薛寒云才是父亲的儿子!
柳明月颇觉委屈。
夏惠「噗哧」一声,又赶紧转过身去,暗道小姐原来小孩心性,就为了这个看云少爷不顺眼。服侍她睡了,正欲执灯去隔间,便听得床上已经迷糊了的柳明月喊了一声:「夏惠姐姐,明日……你带我去瞧瞧寒云哥哥吧?」
夏惠轻应了一声,灯影便从房里撤了出去,渐渐暗了。
柳明月闻着床帐里熟悉的熏香,只觉内心说不出的安宁,那些凄惶忧虑恐惧痛苦似乎只是一个噩梦,醒了便什么也没有了。想到明日还要去看薛寒云,她心里又雀跃了起来。
其实,重活一世,她当然不再讨厌薛寒云,因为前世的经历告诉她,父亲这样倾尽心力的栽培薛寒云,除了因为薛寒云乃是故交旧友遗留在这世上的独苗之外,更因为他深深疼爱着自己,想要在未来的岁月里,能有个可靠的人替她遮风挡雨。
而前一世,在进宫以后的那些日子,尽管她一直觉得承宗帝是爱她的,不同于对别的妃子,可是还是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份帝王的宠爱,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薛寒云。
现在,她不由的想,也许……最早的开始,是因为笼络父亲及父亲手下的门生故吏,后来的盛宠,却是因为薛寒云占了大半。
翌日,柳明月用过早饭,见天气晴好,遂带了夏惠前去探望薛寒云。
相国府宅子并不大,还是多年前柳厚从外地历练回来,升任吏部侍郎,今上所赏。后来他官位一升再升,官拜左相,今上原拟再赏他邸宅,被他连番推辞,只得作罢。
如今府里只住着三位正头主子,柳厚父女,外加形同养子的薛寒云。
柳厚居于相府正房大院,柳明月自小跟着父亲生活,并未搬到后面的绣楼去,只住在正院旁边的东跨院。后来薛寒云来了之后,小小年纪家人尽数亡故,他成了一枚忧郁的小少年,柳厚怕放的太远了惟恐照顾不周,索性便让他住了西跨院。
从东跨院出来,沿着正房后面的后廊往西,出了角门便是一条夹道,向北再走几步,便到了西跨院,跟柳明月的院子大小仿佛,不过院内却不似柳明月的院里,花圃里种着各色时令鲜花,此季正吞吐纷芳。
薛寒云的院子里栽着棵年深日久的桂花树,枝高叶茂,葳蕤而生。
此际薛寒云也正吃过了早饭,在院里小厮抬出来的塌上歪着,有细碎阳光从枝叶间透过,打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少年剑眉深目,鼻若悬胆,美中不足之处面色苍白,略有病态。
柳明月停在门口打量,这是两世里头一回细心端详薛寒云。
薛寒云身后立着的小厮连生眼尖,早已瞧见了她,连忙见礼。
「大小姐——」那神态说不出的诚惶诚恐。
也无怪他如此,每次柳明月踏足西跨院,皆是来找薛寒云麻烦。
薛寒云自来柳家,便是个寡言的孩子,偶尔被欺负的狠了,也会反击一二,但他总是牢牢控制在……既不把柳明月气哭,又能让她噎的说不出话来的程度。
连生常有一种错觉:少爷即使还击大小姐的欺负,也带着不自觉的回护,瞥见她眼里有泪光,便会若无其事的走开……
柳明月在薛寒云言语间吃了小亏,便要拿他身边的人出气,连生又是柳厚分派给薛寒云的第一贴心人,受柳明月折腾的次数自然比旁人都多,因此见着了柳明月便毕恭毕敬,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就怕有差池。
柳明月进了西跨院,连生忙去房里搬了个檀木雕花圆凳过来,欲摆的离薛寒云远一些,她却指着薛寒云榻边:「唔,就摆在寒云哥哥旁边。」
连生暗喜,心道:难道少爷救了大小姐一回,她知道感恩了?不肯再欺负少爷了?
哪知道柳明月坐在塌边,伸出食指来,戳戳戳,专往薛寒云胳膊上的伤疤处戳,「寒云哥哥疼吗?」
大热的天,薛寒云身着宽袖夏衫,抱头而枕,小臂上的伤便露了出来。
连生心灰:原来大小姐又是来找麻烦的,出了这样大事,居然也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少爷疼不疼,反正他替薛寒云疼的慌……
薛寒云漠漠目光扫过,仿佛是大人看着不懂事的顽童戏耍一般,淡淡吐出俩字:「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