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认错
两位主子同时消失一事,于卓府而言非同小可。更何况三老爷卓禝早年前便过世了,留下三夫人魏氏和卓识相依为命,所以卓府不允许三房唯一的子嗣有丝毫的闪失。
兹事体大,身为家主的大老爷卓礼亲自调查此事。所有下人婆子个个惶恐不已,在家主面前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这才知道:原来两人从三少爷卓询处要来一枚价值百两银子的玉佩后,去牙行雇了一男子充作长辈,再到镖局,让男子用玉佩抵押将两人护送至长安城。
大老爷卓礼思虑之下,先是给长安的二老爷卓禛写了封信,将此事告知,随后派下人去镖局打探,回复说今日晌午就将两人送出,现下怕是早已经出了莱州地界。而听闻这一消息的三夫人魏氏更是当场晕了过去。
镖局这才知晓两人是偷跑离家的,一边派人快马加鞭沿路追赶镖师,一边给长安接应之人飞鸽传书。终于在汴州将两人截住,又原路送回了莱州卓家。见到两个孩子平安无恙,大老爷并非如何惩戒卓嫣,只是吩咐门房日后不许少爷小姐随意出府。
几日后,忽然仆人来说,二老爷卓禛来了,要几位小姐少爷去前厅请安。
卓嫣刚踏入前厅,还未行礼,就被父亲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倒在地,她甚至感觉到额头撞到地上的青石后发出“砰”地一声。
顿时耳中轰鸣,她勉强抬起头,只见屋子里众人被这样的阵仗吓得不行,个个低头不语,唯恐怒火烧到自己身上,少爷小姐们也都被身后的丫鬟婆子死死拉住,而怒形于色的父亲,正指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直到她摸到脸颊高高肿起巴掌印时,才隐约能够听见父亲的声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若是卓识有个好歹,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三弟!”
大老爷劝道:“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
父亲道:“她母亲去得早,没有人教诲,性子这般顽劣不堪,若是今日再不好好罚她,日后指不定会闯出什么祸事来。”父母教训子女天经地义,大老爷也好坐到一旁不再劝阻。
听闻他提及母亲,卓嫣神情有了些许异样。
父亲来到她身前,冷冷道:“给我跪好了!把手伸出来!”拿起一指厚的竹制戒尺狠狠打在她的掌心,喝道:“小小年纪竟然敢拐带卓识离家出走,你知道错了没有?!”
卓嫣一言不发。
见状他气极道:“怎么,你还不服气是吗?”说完又是一戒尺重重打下,疼得双手一颤,仍不开口。心里就是不服气,她要见卓许,根本没有错。
其实卓府教导子嗣不重刑罚,往往都是禁足一类的处置。一众小辈里,也就只有三少爷卓询同人赌钱才被打过一戒尺,因此还哭嚎了好几天,其他人更是没有挨过打。
可眼前瘦瘦小小的八岁孩童儿,不哭不闹不求饶,执拗地抬起双手受罚。他一下子被这样的态度激怒了,举起戒尺接连打了数下,直至掌心肿起半寸高,甚至还渗出血丝来才停下,失望至极地将戒尺扔在地上,不住地摇头。
她直视父亲怒不可遏的面容,父亲现在应该对她大失所望了吧,其实她对父亲也一样。好像母亲一离开,对待她和卓许从千宠万爱瞬间变成了熟视无睹。
忽然间,想起母亲曾说过,他永远都不是会她一个人的父亲,更是其他人的。初听时不相信,现在她终于信了。要克恭克顺,要进退有度,做出父亲喜欢的样子,因为卓许需要她。人心中一旦做出了觉悟,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于是她慢慢放下双手,俯身向身前的父亲磕了一个头,规规矩矩道:“父亲教训得是,卓嫣知错了。这次,私下撺掇卓识一同去长安看卓许,是女儿的任性妄为,害得长辈们跟着担惊受怕了。日后会向多多诸位姐姐请教,不再鲁莽行事,还请父亲原谅女儿这次。”
平静下来的卓禛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过激了,不过是一时面子上过不去,现下卓嫣终于服软,他也顺势扶起卓嫣,看着与她母亲十分相识的面孔,无奈道:“你能知错就再好不过了,我是你父亲,不会真同你生气的。日后要收敛性子知道吗?好了,父亲还有事情要与你大伯父商议,你先下去给手擦药吧。”
卓嫣乖巧答应:“是,多谢父亲关心。”
她离开前扫了眼一直坐在大伯父下首的锦衣少年,竟是之前遇到过的邬童,想必他就是父亲要与大伯父商议的要事吧。
其实真相与卓嫣所料相差无几,二老爷卓禛此次来打这里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她带着卓识离家出走。而且大老爷的那封信送到长安时,二老爷已经带着要在卓家族学读书的姻亲邬家少爷邬童出发了,根本没有收到,是见了大伯父才得知此事。他将邬童托付给大老爷,并嘱咐几句就马不停蹄地回程了,丝毫没有提及要接回卓嫣一事。
卓家的小辈们和邬童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两家又是姻亲,邬童母亲是卓家的大姑奶奶,素日里也有来往,再加上邬童才貌出众,温文尔雅,很快熟络起来。
众人一起在学堂读书,嬉笑玩闹,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转眼半年过去了。
卓嫣自那日被罚戒尺后,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府内,仿佛洗心革面了一般。但邬童还是发现了她的小尾巴,这只小狐狸,在人前会笑盈盈地唤他一句“邬表哥”,一旦在人后丝毫不理会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卓嫣这样奇怪的女孩子,不知不觉中,他目光总是追随着她。
一日从大少爷卓诚的院子里出来,走在园中的邬童忽然听见附近传来说话声,一时兴起,循声找去,在池塘边的凉亭里看到了卓嫣,她背靠柱子坐在里面,两条腿随意叠在一起,眉眼间荡漾着的戏谑笑意,正是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三少爷卓询在一旁小声讨好道:“三姐姐,我保证,日后得了好东西都会分给你的,千万不要告诉母亲我养蛐蛐的事情,好不好?”
卓嫣接过他手中的物件仔细看了看,才挑眉道:“成交!”
他不愧是散财童子,根本不在意这样,知道能够躲过一顿责罚就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好啊,光天化日下,竟然有人在敲诈!”
忽然的出声吓了卓嫣一跳,转头一看,认出是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将卓询给的物件往怀里一塞就起身要离开。邬童笑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说出去吗?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卓嫣停下脚,瞪眼道:“不怕,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揍你!”
揍他?邬童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抬起手比划了下,示意她看看他比她高出许多。
卓嫣心里叹口气,这样的话只能吓到卓询那个笨蛋,他根本不害怕,何况她也不敢真的动手打人。
他看着她不停乱转的眼珠,想必现在一定在想办法要堵住他的嘴,心里暗笑,慢慢道:“不如,你将得的东西分我一半,可好?”
卓嫣气得跳脚。
“真讨厌!”好不容易骗到手的东西被人惦记上了,她上前几步站在邬童面前,从怀里两串念珠,一串是玛瑙的,一串是琉璃的。这是卓询六岁时,他五舅舅送的生辰礼,已经在佛门供奉数月之久,据说能够保佑佩戴者平安康健。她原本打算是与弟弟一人一串的,这样看到念珠时都会想起彼此。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先把选给弟弟的琉璃念珠重新塞进怀里,然后才把留给自己的玛瑙念珠递给邬童,气呼呼道:“给!既然分了你一半,你就要说话算话。”
他自然也发现卓嫣十分不舍这串念珠,原也只是打趣她而已,并没有真的要分什么好处。于是对着她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我不想要这个念珠,是在同你玩笑呢,收起来吧”
可他刚说到“不”字,就被误会的卓嫣打断了。
“你要反悔?!”
说完一把抓起他的左手,迅速将玛瑙念珠套在腕上,然后勾住他的小手指,动作一气呵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我分了东西,又钩了手指,那就是‘八’马难追,没办法反悔的。”
‘八’马难追?居然还可以这样用,邬童对她笑了笑道:“好吧,我会保密的。”
卓嫣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确认可以相信才眉欢眼笑地放开他,蹦蹦跳跳,一晃眼就跑远了。
而邬童怔怔地望向她消失的方向,满脑都是她方才在自己眼前笑颜逐开的画面,在卓家众多的表妹中,他似乎更喜欢这个卓嫣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