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南祁景泰十七年,夏末。
帝都炎热难耐,权贵们都在琢磨着去哪里弄些冰块来消暑。与此同时,北原国突然举兵南下,来势汹汹,势如破竹,不过数日,南祁北边军事重镇居雁关失守,城中守将被斩杀悬首于城门之上,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内外闻之无不惊惶。
景泰帝病中惊怒,遂命晋王独孤彻挂帅征伐,擢越国公夏侯渊为车骑将军,率赤羽军八万人,北上御敌,收复失地。夏侯渊长子夏侯翖为屯骑校尉随军作战。
此次入侵,北原国筹谋已久,且储备充足。北原大军长驱直入,所向披靡,所及之处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片死寂。
旌旗蔽日敌若云,兵矢交坠士争先。天时坠尽威灵怒,援玉枹兮击鸣鼓。南祁被动应战,人心惶惶,士气不振,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赤羽军浴血奋战数月,也只是暂时挡住了敌军屡战屡胜的锋芒,并无逆转之势。
至十月,天气骤然转寒,战事越发吃紧。赤羽军营中,突然响起一首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风越刮越紧,沙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赤羽军征战数月,将士伤亡惨重,早已心力疲乏。猎猎秋风卷着飞沙,朝将士们迎面扑来,即便是有再多的报国壮志和英雄气概,也难敌亲人难聚、故园难回、手足战死的悲伤,一时间,国恨、乡愁涌上心头,战马的嘶鸣声也尤为凄烈。
赤羽军大营的主帐里,晋王独孤彻召集众将领进行了三次密谈,最后一致决定由屯骑校尉夏侯翖率精骑绕道打入敌军后方,与赤羽军主力部队前后包抄,合力击杀北原军。
夏侯翖领命,立即点齐500赤羽精骑连夜行军,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成功越过敌军防线,目的地近在咫尺。不料北原军早有防备,在赤羽精骑途径溟丘峡谷时突然发动袭击。刹那间,布满枯草的峡谷上面黑压压一片,全是身着身着黑色衣甲的北原士兵,大纛旗上的“原”字依稀可见。
溟丘峡谷长约三公里,谷深难行,两边均是崇山峻岭,夏侯翖一行如入瓮中,插翅难飞。
秋天的暮色中,乱箭雨点般射来,马匹受惊后在峡谷里一阵狂奔,红色衣甲的赤羽骑兵被乱箭冲散,印着“祁”字的大纛旗也被丢弃在血泊之中。情急之下,夏侯翖迅速挥起银枪挡下来几支羽箭,号令将士赶紧躲到峡谷里的大石块下,然后一面仔细观察敌情,一面认真分析形势。
纷至沓来的羽箭突然停了,峡谷山头上依然黑蒙蒙一片,黑色铠甲的兵团整肃的排列在“原”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激动的望着山谷地下的南祁骑兵,随时准备再次冲杀。峡谷里,赤羽骑兵也在两边石块的遮掩下重新聚集成两阵,同样愤怒的望着山头的北原军,准备随时突围。
溟丘峡谷逼仄狭长,一旦进入谷内,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最怕敌军设伏。按理说,如此危险的路线,又非通往北原军后营的唯一道路,必然不可选,但这却是距离最近,用时最短的一条路。当初选择走这条道,便是赤羽众首将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此情此景,夏侯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此次行军是秘密进行的,并未通晓全军,除了当时参加商讨的几个将领,就连带出来的这500精骑,也是临行了才知晓,为何北原军会知晓他们的行军路线,并早早设下埋伏?
赤羽骑兵走得匆忙,作的是速战速决的打算,所以随身携带的粮草并不多,久困在峡谷里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形势紧迫,夏侯翖暂且放下心中疑虑,跟身边的几个卫兵商讨了一番,决定熬到天黑后突围出去。
北原军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并未让他们如愿,很快就再次放箭,这次不光是箭,还有事先准备好的石头,同时还派兵将溟丘峡谷两头都围堵起来,决意将赤羽骑兵歼灭在峡谷里。
赤羽骑兵的突围计划被打乱,身处低处又无反击之力,只好在峡谷里东躲西藏,很快就倒下了三分之一。
临行前,夏侯翖已向晋王立下军令状,明日日出之前必须赶到北原军大营后方,配合赤羽军主力部队作战。而如今陷在这峡谷里,进退两难,若是按兵不动,那么接下来不是被敌军的乱箭射杀,就是被不断滚落的石头砸死,又或是粮尽援绝而饿死,终归是求生无门。可若拼死一搏,没准还能杀出一条活路,如约在天亮之前赶到敌方后营。思虑再三,夏侯翖决定带着残余部队奋起一击,也顾不上头顶延绵不绝的羽箭和掉落在旁边的石头,骑着马一路向着北边狂奔。
峡谷上万箭齐发,顽石滚落,峡谷里百马崩腾——赤羽骑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出了一条通往北原军后方的血路。
好不容易到了溟丘峡谷北端的出口,原本五百人的精骑,只剩一半不到,也是伤的伤,残的残,全无昔日飒爽的英姿。而迎接他们的,正是北原国大皇子贺兰保康。
将才从来不惧生死和输赢,怕的,是战无敌手,英雄无用武之地。十七岁的夏侯翖,亦是年少轻狂,在得知对方首将的身份后,突然兴奋起来。
贺兰保康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被南祁称为少年英才的夏侯翖,想着北原军中那些对他的赞美之词,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300黑骑如饥饿的狼群一般冲杀而来,与刚从虎口逃生的赤羽军残余骑兵厮杀在一起。
蒙蒙夜色中,一红一黑两队骑兵厮杀激烈,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兵刃交接声,风声、马蹄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夏侯翖手持银枪,一路过关斩将,逐步向着他的终极目标贺兰保康靠近。
如果此行注定是死,那么能在临死前一举擒下北原大皇子,也不算亏。
一直保持观战状态的贺兰保康,此刻也握紧了手中的大刀。他大喝一声,骑着马向着夏侯翖冲了上来。夏侯翖将身体后一仰,刀锋堪堪从他的鼻尖划过。贺兰保康嘴角微扬,顺势又是一刀砍来。这一次,刀锋比前一次要低一些,夏侯翖见状,双腿一蹬,自马背上腾空而起,完美化解了这杀身之噩。待刀锋划过,他又坐落回马背上,而后长枪挥洒,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尖利的枪头直指贺兰保康的喉咙。
北原大皇子,也不过如此。
夏侯翖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却听耳边“嗖”的一声,胸口骤然一窒,身体也因这力道的冲击不由自主向后仰去,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里,透露出惊讶、错愕、愤怒、不甘,终究是没有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