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护国寺

第2章 护国寺

南祁熙平七年,春末,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南祁的雨季很长,阴雨连绵大半个月后,天气终于放晴,带来了几分夏日特有的暑意。

京郊东南处的迦南山上草木繁盛,层峦叠嶂,进山的车道在某次大雨后出现多处坍塌,车马尚不能通行,但却挡不住虔诚的香客——入山的石阶路上人影幢幢,如一条长龙,潜在参天林木中看不清首尾。

进香队伍中,一名红衣女子格外显眼,不仅是因为她身上过于鲜艳的衣裳,还因她清丽的面容上挂着一丝不同于其他香客的讥诮和不耐烦。旁边的粉衣侍女察觉到她逐渐转坏的情绪,赶紧扶着她的胳膊小声安抚:“小姐,就快到了,你且再忍忍。”

“云溪啊云溪,你就别自欺欺人了,从进山开始,这话你都说几遍了?”红衣女子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快,语气生硬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里禁足呢。”

“小姐又说胡话了。”叫云溪的侍女皱了皱眉,借着搀扶她的机会轻轻拍了拍她,小声提醒道,“郡主可在后面看着呢。”

红衣女子闻言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由几个侍女簇拥着缓缓前行的华裳妇人——她的母亲,宣和郡主。

宣和郡主容貌端庄,气度不凡,虽已年过四十,却依然华姿不减,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后的沉着与大气,温婉矜贵中又带着几分身经百战的凌厉与豁达。走了这么远,与她年纪相仿的人大多已气喘吁吁,唯有她面容平静,举止沉着。可就是这么一个时刻得体的人,近一两月来却不知为何忧心忡忡,甚至还带着女儿翻山越岭来进香。

想到这里,红衣女子眯着眼睛向前眺了一眼,迦南山地势险峻,高大巍峨的护国寺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不禁感慨道:“母亲要是能够明白,世间本无神佛,求佛不如求己就好了。”

“小声些吧。”云溪听了一路的抱怨,也安抚了一路,此刻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偷笑,“郡主要是听了你这番说辞,只怕是要气昏过去。”

“怕什么?”红衣女子正色道,“我夏侯纾敢说就敢当。”

自称夏侯纾的红衣女子,出身于南祁勋贵夏侯氏,先祖夏侯光乃南祁开国功臣,世袭一等越国公,身后配享太庙,世代荣光。

夏侯氏钟鸣鼎食之家,历来人才辈出,深受朝廷器重,为南祁的安定与强盛立下过汗马功劳,可谓满门英豪。现任家主夏侯渊胆识过人且骁勇善战,是当今朝廷的肱股之臣;主母钟玉卿乃恭王独女,受封宣和郡主,身份尊贵,品貌不凡。夏侯渊与宣和郡主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夏侯翖,自幼便天资过人,善谋略,通武艺,奈何天妒英才,十七岁时随夏侯渊出征北原国不幸被俘,惨遭杀害;次子夏侯翊,丰神俊朗,聪慧睿智,是京城里有名的锦绣公子;夏侯纾作为幺女,又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从来都是她不找事,事不找她,很少会有什么摆不平的烦心事,所以对求神拜佛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更加无心欣赏这佛门净地的雅致与肃穆。

至于她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来话长。

一个月前,夏侯纾与兄长夏侯翊去恭王府看望身染寒疾的舅舅钟瓒,正好遇上钟家的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闲聊中得知钟瓒正在给三女儿钟绿芙议亲。两家的小辈们都知道钟绿芙从小心仪夏侯翊,每次见了夏侯翊都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对方身上,偏偏两家长辈们并没有亲上加亲的想法,一个个都揣着明白当糊涂,谁也不提这个事。

钟绿芙虽然比夏侯纾还大九个月,却因亲娘朱氏是个没主见又不受宠的妾室,把她养成了胆小怕事的性子,恋慕夏侯翊多年而不敢表露,眼瞅着到了适婚年纪,媒人陆陆续续向恭王妃推荐了好几个人选,却唯独没有她心心念念的人,愁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那日见了夏侯翊兄妹,钟绿芙又惊又喜,悄悄把夏侯纾拉到一边,先是述说了一番姐妹情深的话,然后吐露自己爱慕夏侯翊多年,此生非他不嫁。奈何自己人微言轻,在长辈那里更是说不上话,而夏侯纾聪明伶俐,说话也体面,所以想请她去向双方长辈挑破这层窗户纸,助自己成就美好姻缘,将来做了夏侯纾的嫂嫂也必然不会亏待她。

夏侯纾寻思着夏侯翊从未表露过对钟绿芙有超乎兄妹之情的好感,只怕钟绿芙是单相思,弄不好还会给夏侯翊惹麻烦。而且她自己还是个闺阁女子,就算胆子比天大,也没道理去掺和长辈们都避之不谈的事儿,何况还是表姐的婚事,所以果断的拒绝了。

钟绿芙原本对夏侯纾抱着极大的希望,被反驳后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拉着夏侯纾的袖子哭得梨花带雨。闹了半晌,见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钟绿芙便恼羞成怒,一改平日里柔弱不堪的形象,说自己看走了眼,信错了人,甚至痛斥夏侯纾与其他人一样,合着伙的欺负她是个庶女。

夏侯纾自问对舅舅家的几个表姐妹向来一视同仁,从未因嫡庶之别而轻视过谁,也未因关系亲疏而怠慢过谁,被她这么一哭闹,又辩解无门,头疼不已,气急了就跟钟绿芙吵了起来,引来了恭王府中许多人的围观。

结果这事传回了越国公府,夏侯纾便因顶撞表姐和出言无状被母亲狠狠斥责了一通,还被罚禁足一个月。

夏侯纾被禁足惯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正好也借此挡住了钟绿芙的后续骚扰,每日得过且过,潇洒快活,直到母亲宣和郡主突然出现在她住的清风阁,说是要带她来护国寺进香。

彼时夏侯纾已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终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弹琴练字,早就觉得自己要发霉长芽了。听到终于能正大光明出门,一时间高兴得分不清南北,所以也就顾不得是去御苑赏花,围场赛马,还是去护国寺上香,满心欢喜就应下了。岂料这趟护国寺之行并不顺利,先是到了迦南山下才发现车道塌了,马车上不了山。随行的大多是女眷,遇上这种情况,最明智的选择便是打道回府,择日再来。然而宣和郡主却说拜佛须得诚心,不能因为路不通就放弃,下令除了看管车马的人留在山下等候,其他人自行携带随身细软徒步上山。

迫于母亲的威严,夏侯纾不敢违抗,只好自己想办法偷懒。上山时夏侯纾便支使云溪去替她排队进香,哪知云溪平时看着憨憨的,这种时候却机灵得很,推三阻四的不肯同意。夏侯纾一通威逼利诱,眼看就要把云溪说服了,宣和郡主却开口说这事一定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无奈之下,夏侯纾只得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进香队伍徐徐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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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夜月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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